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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恭候多時

  日落之後,華燈初上。


  “你們快跟上呀!”齊汶趴在齊莫背上,扭頭對後麵的尹輾和阮嵐喊道。


  靠近齊家村女神主廟的那條街上,此時正是一副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景象。道路兩旁支起了五花八門的攤子,有剪紙澆糖人的,有賣留遲特產的,還有賣煎餅的。


  煎餅……


  尹輾與阮嵐對視一眼。


  “老板,來四個煎餅!”齊莫從袖口中摸出一把銅錢,拍在煎餅攤前。


  “四個煎餅!好嘞……”煎餅攤老板趁澆麵餅的間隙朝來人身後瞄了瞄,一眼就看到了上午那兩個讓他扔了煎餅攤的外村人正站在麵前。


  “是你們?”老板道,“隻要不問那些問題,我還是可以給你們做兩個煎餅的。”


  尹輾聲音爽朗:“定不會再問。”


  “嘿,那就好,我給你們多加兩個雞蛋,讓你們嚐嚐讓皇帝老子都流口水的煎餅。”


  “……”


  “哎,這位公子,看你在那裏偷笑,多半是不信吧?你可別不信,齊家村裏的人誰不知道啊,我做的煎餅是真好吃。”


  阮嵐還未來得及斂起笑容,尹輾便已朝他臉上看過來。


  阮嵐隻好趕緊扳起了臉。


  齊莫道:“一會有歌舞表演,你們可要去看看?我們留遲的歌舞表演和你們中土的可是大不相同,隻不過……”


  齊汶搶先道:“隻不過我們的表演用的是留遲的語言,怕你們聽不懂。”


  “無妨,便去看看吧。”


  阮嵐也讚同道:“嗯,順便感受一下留遲的風土人情。”


  於是四人買好了煎餅,朝女神廟旁的戲台走去。


  這戲台和中原的戲台確實不同,中間最底部是歌舞者表演之地,四周築了高台,供人落座觀賞,越是離戲台近的區域座位越是低矮,越是離戲台遠的區域越是高聳。


  四人排到時,前麵視野好的位子早早被人占了,他們坐的位置正是離戲台最遠最高的地方。


  齊汶道:“哥,今天的曲目,我聽阿苑說了,似乎很讓人難受……”


  齊莫撫了撫齊汶的背:“反正你也聽過那麽多回了,怕什麽。”


  二人說著,表演便已經開始了,幾個膚白貌美淺發碧眼的女子上來跳了支舞。


  齊莫對他二人說:“今天的曲目是我們留遲的經典,講的是一個男孩最後殺了他的父王和兄弟,並娶了他的母親的故事。”


  雖然明知兩地文化極為不同,聽完阮嵐還是沒忍住腹誹了句“成何體統”。


  與中原不同,留遲男子女子的嗓音渾厚有力,哪怕是坐在坐席的最遠處依然能能聽得十分清楚。


  可兩國語言差別實在懸殊,而且又看不清遠處的戲台上發生了何事,阮嵐和尹輾從頭至尾都看得雲裏霧裏,不懂這些歌者究竟在唱什麽。


  隻見齊汶眼裏已經噙滿了淚水,用留遲語含混不清地咕嚕了一句什麽,便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齊莫趕緊捂住他的嘴巴:“噓……你小點聲,別人都還在聽呢。”


  齊汶聽話地收了聲,仍在小聲抽泣。


  阮嵐的確是聽不懂,可他總能認得出哪個是主角,哪個是主角的兄弟和父親。


  後來,他遠遠地瞧見主角拿著一把長長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親生兄弟。


  阮嵐眉頭一緊,不忍再看,閉上眼睛。


  殺了兄弟……登上王位……


  何其相像……


  就算兩國文化差異懸殊,可這種事情,卻如此相像。


  太諷刺了。


  忽然有一隻手緊緊握住了他的,阮嵐睜開雙眼,便看到尹輾已經站了起來,拉著他的手道:“已經結束了,阿嵐,該走了。”


  “看你這一臉悲傷的樣子,難道被齊汶的情緒感染了?”齊莫“哈哈”笑道。


  齊汶的聲音還聽得出哭過的鼻音:“真是的,每次看這個都要哭鼻子,好丟人……”


  齊莫道:“我們去喝酒吧?難得今天齊家村這麽熱鬧。”


  “好啊好啊喝酒喝酒!”齊汶連忙拍起了手。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去吧?”尹輾問他。


  “嗯。”阮嵐點了點頭。


  於是出了戲院之後,四人便穿過人群來到了酒樓。


  “來一碗米酒,還有一壇芝竹酒。”齊莫吩咐小二,“要靠窗的位子,再來幾碟下酒小菜。”


  “好嘞!客官,裏邊請。”


  齊汶睜圓了眼睛疑惑道:“米酒?為什麽還要了一碗米酒?”


  齊莫答:“笨啊,當然是給你喝的,小孩子還是喝米酒吧,別學大人喝芝竹酒了。”


  “哼。”


  四人在二樓落座,果然是一處靠窗的位子,透過窗戶還能看到樓下一副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


  “客官,酒來了!”


  齊莫道:“幫我們滿上。”


  清澈的液體倒入杯中,酒香撲鼻。


  “我們兩兄弟能遇見你們,實在是三生有幸。”尹輾舉起酒杯對齊莫齊汶道,“多虧齊莫兄之前救了阿嵐,如此恩德,我兩兄弟簡直沒齒難忘。”語畢,仰頭一飲而盡。


  “哪裏哪裏,說什麽謝不謝的,阮林兄你可太見外了。”


  阮嵐也跟著尹輾的動作敬了杯酒。


  滑入喉舌,清甜涼爽。


  多麽熟悉的味道,盡管過了很多很多年,阮嵐依然記得,這種酒尹成帶回京城給他喝過。


  確實好喝。


  一杯接一杯。饒是眼前漸漸恍惚眩暈了起來,阮嵐倒酒的手也沒有停歇。


  “阮嵐……?”他感覺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臉。


  他聽見齊汶的聲音傳入耳中:“大哥哥……他怎麽醉了?……”


  阮嵐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忽然一個天旋地轉,便感到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喝醉了?”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喃喃。


  嗯……


  醉了……


  好困……


  “阮嵐?你在想什麽?怎麽不說話了。”


  阮嵐一抬首,便看到了酒桌對麵的尹成。


  尹成握著一隻白玉酒盞,欣然道:“我出宮在外時無意間嚐到了這酒的滋味,聽說是竹子釀成的,便覺得新奇,帶回來給你嚐嚐,阮嵐,你覺得這酒如何?”


  阮嵐點頭,烏黑的睫毛顫了顫:“太子帶回來的,自然好喝。”


  “哈哈哈,你喜歡就好。”尹成緊接著又伸手給阮嵐到了杯酒,“來,滿上滿上。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阮嵐看著尹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太子今日似乎非常高興。”


  尹成低下了聲音,胡作神秘道:“我帶回來了一樣好東西。”


  “何物?”


  尹成卻賣起了關子:“不可說,不可說,等以後到了時機,我再說與你聽。”


  “……好。”


  “阿嵐,我看你好像悶悶不樂的,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阮嵐臉上鬱鬱寡歡,眼底浮著幾道血絲,心不在焉地喝著酒,似是在想心事。


  阮嵐回神,便聽到尹成接著道:“大約是這些天我不在,所以你重擔加身,事務繁多,一時間忙不開吧?無妨無妨,等今日我歇息完畢,明日便為你分憂。”


  “應該是臣為殿下分憂才是。”


  “哎呀你跟我客氣什麽?來,別光說話呀,繼續喝!”


  尹成一開始還會幫阮嵐添酒,到後來,便隻顧自己喝了。阮嵐眼睜睜地看著尹成從神智清醒喝到酩酊大醉。最後尹成喝得爛醉如泥,趴在桌子前不省人事。


  阮嵐叫來下人將尹成扶回臥房就寢,安頓好尹成後,阮嵐才出了門。


  在用晚膳前,他接到了一個消息。


  尹輾派人來傳話,讓他晚上在北二街最西麵的那個宅院裏等他。如果他不去,就讓人把他們二人之間的苟且之事告知尹成。


  阮嵐低頭行走在寂寂的夜色之中,抬了抬酸軟的手腕。


  倘若方才尹成在席間掀開阮嵐的袖口,便可以清楚看見阮嵐手腕下方有一片青紫的淤痕。若再接著掀開阮嵐的裏襟,可以發現阮嵐的胸口處、腰腹處那本該是潔白滑膩的地方,都大大小小布滿了汙穢的紅紫痕跡。


  這些全是尹輾留下的。是尹輾折辱他的方式。


  阮嵐不一會便走到了和尹輾約定好的宅院裏。院中無人,隻有院門大開。


  他站在裏麵閉著眼睛定了定神。


  一陣清風拂過,院中草木隨風晃動,沙沙作響。


  明明是尹輾約他在這裏會麵,可他本人為何還不來?


  四周寂靜無比,連一聲鳥叫蟬鳴都聽不見。在院外時還能看到頭頂一輪鵝黃明月,可到了院內,月亮就被天上的雲層盡數擋住了。


  眼下漆黑一片,尹輾可真是選了個死氣沉沉的好地方。


  忽然,阮嵐聽見不遠處傳來“吱呀”一聲響。


  阮嵐循聲望去,目光穿過朦朧夜色,他隱約能看見一扇屋門正緩緩打開,似是在邀他進去。


  尹輾在玩什麽把戲?

  阮嵐朝那屋門大開的室內掃了幾眼,可裏麵十分黑暗,什麽也看不清。


  “阮嵐,進來吧。”


  他聽見尹輾低沉的聲音從屋內響起。阮嵐略一遲疑,走了進去。


  剛邁入大門,身後的門突然“怦”的一聲,猛然合上。


  這下是徹底看不清了,月光被閉合的門窗遮擋在外,四周混沌黝黑,目不能辨。


  “殿下?”阮嵐喊道。


  卻無人應答。


  阮嵐向前走了兩步,又道:“殿下?”


  仍是無人應答。


  處於幽閉黑暗的環境下,人往往最容易胡思亂想,哪怕是不信鬼神之說的阮嵐,此時也由內而外感受到了一絲瘮人的寒意。


  阮嵐轉身想走,可是麵前那扇木門仿佛是被釘在了牆上一般,他怎麽使勁也無法推動。


  為何推不開了?……


  “嘻嘻,別白費力氣了。”一道蒼老的聲音在他左耳邊說道。


  沒想到有人竟然已經站在了他身邊,而他卻全然無知!

  阮嵐手臂朝左一揮。


  ——什麽也沒摸到。


  而那個聲音早已跑了他的右邊:“果然是眉清目秀的白麵書生。”


  忽然,阮嵐感到身體似是被什麽東西禁錮住了,無論如何也無法動彈。


  “哎?……你為什麽不愛他?……”


  “……”


  這道聲音如此沙啞,應該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發出的,可為何言語之間充滿了輕佻之意,半點也沒有老人該有的樣子。


  阮嵐站在那裏,任麵前這個老不為尊之人胡言亂語。


  那老人道:“我給你一樣好東西。”


  未等阮嵐開口答應,那人便撫上阮嵐的眼睛。


  阮嵐兩眼忽感一道刺痛……像是有什麽鑽了進去!


  阮嵐眼前一陣眩暈,跌坐在地。他捂著雙眼緩了好一會才從地上站起來。


  此時屋門已然大開,月光泄了進來。


  天上的雲層漸漸散開,露出了一輪圓月,樹上起了蟬聲,又有一聲清脆鳥鳴劃過天際。


  現下再回頭朝屋內望去,屋內竟已空空如也。


  ——那老人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


  奇怪……


  跌跌撞撞走出院門,豫王府的張公公正站在院門口候著。


  張公公看見他從裏麵出來後,便垂眼躬身道:“阮公子,殿下早已恭候多時,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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