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護城河邊
屋中有兩名身著常服的男子,其中一人收起木棍,將暈厥的玉公公拖到了角落,扒下了他的外衣,嚴嚴實實捆了起來,並在他口中塞了坨白布。
玉公公雙眼緊閉,中衣勒在身上,雙手縛在背後,下巴被那人野蠻粗暴的動作震得微微揚了起來。
阮嵐實在不忍,想跟上去,卻被房中另一人拉住。
拉他之人約莫二十四五,濃眉大眼,兩片小胡子長在鼻下,看著有些好笑,他與阮嵐身形相似,誰知力氣卻十分大。
他穩住阮嵐的胳膊平視他道:“阮公子,為防他走漏風聲,我們隻能如此。等確認您離開京城完全脫險後,我們便會將公公鬆綁,至於公公的安全,您無需擔憂,我們會在最大程度上護他周全。”
阮嵐朝玉公公躺倒之處忘了兩眼,歎息道:“如此說來,你們是想裝扮成我們二人的樣子?”
他和玉公公不見了,一定會被暗衛發現,所以必須要有人裝成他們二人的模樣盡快回去,一旦被發現,他將插翅難飛。既然這二人看上去如此自信,必定是有了兩全之法。
“不錯。我們二人精通易容,且擅長察言觀色與摹仿聲音。您請放心,我二人在三天前便已經混進宮來在暗中觀察你們二人的一言一行,而且我們口風一向緊,既然是受公主所雇前來助您,自是不會將您出賣。等到確認您安全出城後,我們便會易容成另外二人的模樣逃脫。”
“這……”實在太為神奇,阮嵐不禁將信將疑。
“大人,您今晚可要吃什麽夜宵?”
忽然,玉公公的聲音在屋中響起,阮嵐心中驚詫,循聲望去,隻見玉公公身著常服,眼中神采靈動,笑容燦燦,露著一對小虎牙,正速速向他走來。
看這笑容滿麵的樣子,“玉公公”哪裏還有剛剛被打過一悶棍的可憐樣。
步子是小步疾走,稍微有些外八。
竟然連走路的步伐都如此之像。若不是這身衣服並非玉公公原來穿著的宮服,若不是阮嵐看見玉公公仍暈在牆角,哪怕是與玉公公朝夕相處的阮嵐,可能一時間都分辨不出來!
實在是太相像了!
竟然在三兩句話的功夫裏大變活人,阮嵐對這兩人精湛的的易容術實在是驚奇又佩服。
“如何?大人可是放心了?”身旁之人開口問他。
“玉公公”脫下了自己的衣服,為被綁縛在牆角的玉公公披上,然後迅速換上宮服。
另一人則遞給他一支翠玉發釵和一隻上頭有兩片鳥羽的冠帽:“這是我二人與公主交易的信物,隻要您拿著玉釵,換上我這身衣服,到時便可混在戲班中和他們一道離開,出宮門後,戴上這頂帽子,您便能看見公主派來的接應之人。如此一來,我二人的任務就算是初步完成了。”
阮嵐接過冠帽和發釵後,那人便背過身去脫下外袍,隨手搭在了“玉公公”的臂膀之上。
“有勞閣下。”阮嵐雙手抱拳向那二人深深鞠了一躬:“不知該如何稱呼二位。”
隨之而來是極為短暫的寂靜與沉默,等到那人才再次轉過身來,聲音卻忽的變了調:“我二人行走江湖多年,喚我二人‘沈椿容指 ’的名號便是。”
那人對他微微一笑,衣袂翩翩,紅潤的唇間依稀可見整齊潔白的牙齒,右眉處還有顆極小的黑痣。
這是……
阮嵐看著與自己並無二致的臉,頓時覺得自己已然靈魂出竅,仿佛正漂浮在空中在窺看自己的肉身。
隻見“他”拾起“玉公公”手中的常服,說道:“阮大人,還請穿上,我們可以走了。”
阮嵐回過神來,如夢初醒,那人給他戴上了兩片胡子和一對五黑濃鬱的眉毛,然後將手在他臉上隔空一揮,似是撒了什麽藥粉。
那人估計是把自己易容成他原先的模樣了。
“如此一來,您大可不必擔憂被人識破。”那人回頭對“玉公公”說道:“時間緊迫,安頓好公公,我們即刻出發。”
“是。”“玉公公”答得恭敬,與原版竟瞧不出一點分別。
阮嵐正走在戲班的隊伍裏,和他們一同出宮。
夜色在昏黃宮燈的映襯下頗顯朦朧。
戲班裏的人喚他“阿山“,有兩人讓他背著一個不知道裝著什麽的鐵匣子,說是戲班班主送給他的。走起路來,裏麵的東西滴鈴桄榔作響。
戲班裏幾乎所有人都或抱或提著厚重的物件,隻有他除外。
阮嵐一開始不知道怎麽答話,他不會易聲,所以便沒有出聲。直到他聽見戲班裏的人交談,才知道所謂的“阿山”是個啞巴。“阿山”是前些日子才進戲班的,由於他不會說話,所以不能學著唱戲,隻能幹些雜活,幫他們搭把手。
“阿山,你前兩天去幹嘛了?怎麽沒看見你?”人群中有人問他。
阮嵐記得方才在翠蝶宮時,那人跟他說,三天前他們二人便已易容入宮觀察摹仿他和玉公公,與這人口中阿山離開的時間相符。看來可能從來都沒有什麽啞巴阿山,那人前些日子為了助他逃脫,才捏造了一個啞巴阿山的身份,混入戲班,伺機而動。
“哈哈,該不會是回去娶媳婦了吧?我們阿山這麽大歲數了,是該娶媳婦了。”
“去去去,這叫什麽歲數大,才二十五歲,我可都三十好幾了還沒娶上媳婦呢。”
“我看也不像娶媳婦,哪有娶完媳婦兩天後就跑回來的。”
“就是啊。”
“哎?萬一是被媳婦踢下床的呢?哈哈……”
“……”
阮嵐不願意聽他們汙言穢語,隻好裝作什麽都沒有聽見,悶頭往前走。
“喂,別說了,你們看阿山耳朵都紅了,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
言畢,眾人便一同哄笑起來。
聲音可能是有些嘈雜了,帶頭的侍衛“喝”了他們一聲,厲聲說道:“宮內禁止喧嘩。”
霎時鴉雀無聲。
之後的一段路上戲班裏的人都沒再敢說話,四周寂寂,阮嵐匣子裏不斷傳來的滴鈴桄榔的聲音,突然顯得響亮非常,十分突兀。
一行人終於走到皇宮中最後一道大門。
這時,駐守在門邊的一個侍衛忽然叫住了他。
“你!停下!”
阮嵐頓感不妙,一顆心髒緊繃了起來。他抬頭瞪大了眼睛,那守衛果然正指著他:“說你呢!對!就是你,愣著幹嘛,快出來!”
阮嵐隻好硬著頭皮走出了人群,周圍的眼睛都像在看好戲一般望著他。
“盒子裏裝著什麽?怎麽這麽響?”那侍衛搶過他身上背著的匣子,“打開來看看。”
眾人紛紛伸出頭來望著他那鐵匣子。
侍衛正筆挺地站在他身邊,一臉戒備,手持長|槍,長|槍槍頭在微弱的宮燈燈火下似乎正閃著詭異刺眼的光芒。
阮嵐聞言照做,翻開蓋子——
“噗哈哈哈哈哈!……”
身後一群人忽然大笑起來。
阮嵐低頭一看,隻見那鐵匣子裏隻有約十枚左右的一文錢幣,以及——
幾頁春|宮圖冊。
越是自命清高的儒士越見不得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討論這些荒唐事,阮嵐嚇得登時一手丟掉了那匣子,裏麵的錢幣滴溜溜地滾落出來,春|宮圖也隨風飄舞在地。
畫中,一個搔首弄姿的女郎和兩個壯漢正在行那苟且之事……
阮嵐登時羞紅了臉。
身後人群中有人說:“哎,這位侍衛大哥,阿山是個啞巴,又沒有老婆,平常隻能看看這些東西,別難為他了。”
“是呀是呀。”
阮嵐轉頭望去,出聲之人正是之前給他鐵匣子的那兩個人。
真是豈有此理,阮嵐明亮的雙眼中燃起一絲憤怒,不禁在衣袖下握緊雙手。他們二人之前說的明明是:“這是班主送給你的”。
那侍衛見此情形,微微蹙眉,道:“不要吵了,你們還想不想出宮了?”
嘈雜的人群這下終於再次安靜下來。
侍衛對阮嵐說:“你,把東西都撿起來,裝好!”
阮嵐隻好蹲下身撿起那些銅錢和那幾張汙了他眼的春|宮圖。
就在阮嵐撿東西的時候,那侍衛目不斜視,手持長|槍威嚴地繞著戲班走了一圈,他身材魁梧,步子踏在地上,聽上去格外硬實。
阮嵐撿完站起身,發現侍衛正站在戲班所有人的背後,那些人不敢出聲,隻能低頭看著地上那侍衛拉長而可怖的漆黑影子。
長|槍在地上也被拉得更長了。
在夜裏如同會吃人的妖怪一般。
他仿佛能聽見戲班裏有人嚇得直吞口水的聲音。
那侍衛看見阮嵐重新又背上了匣子,才道:“這下,你們可以出宮了。”
眾人聽見這句話,神情都如同從鬼門關走完一遭。
“哎,叫你們別捉弄阿山了,我們剛剛差點出不來……”
“你聽那侍衛嚇唬我們,我就不信他敢把我們扣下來。”
“話是這麽說,但方才實在是有驚無險啊……”
眾人頓時作鳥獸散,三三兩兩人互相詢問著要不要一起回家,獨獨沒人來問他。
也是,誰願意和啞巴一起回家,那得多無聊啊。
沁兒和那“沈椿容指”,果然計劃得妙。
阮嵐向外走了約二三十步,見看不到宮門那邊的侍衛了,便拿出懷中冠帽,戴在頭上。
冠帽帽沿極寬,幾近遮住了他的半張臉。
過了沒多久,阮嵐就看見不遠處有一輛馬車慢慢向他這裏駛來。
車輪緩緩在他麵前停下。
“大人,可等得久了?速速上車!”
這聲音他聽過許多次,抬頭一看,果然是悅陽公主的貼身侍女寶薺。
寶薺將他一把拉上了馬車:“大人,您請在後頭坐好,公主告訴了奴婢一條世人罕知的出城密道,我們可穿過密道連夜出城,可保證不被官兵發現。”
“嗯。麻煩你了。”
“不必言謝,這是公主的命令,奴婢照做而已。”
說完,馬車便向前開始行駛,像是為了躲開宮中之人的懷疑,馬車一開始行進得極慢。寶薺說道:“等到了城外,我們再快馬加鞭,定將您送到安全之處。”
他們走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馬車之外蟲鳴陣陣。忽然,馬車拐入了一條蜿蜒小道,沒行進過久,緊接著又拐入了另一條胡同……
幾番轉向之後,馬車終於到達護城河邊的城樓旁。
寶薺下地查看,阮嵐不知她按到了城牆上何處,忽得一聲,城樓側麵一道暗門打開。
從馬車裏望去,阮嵐看見那暗門中漆黑無比,深不見底。
似乎隱藏著極長的一條密道。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是重頭戲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