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好像變弱了
七葉一直自認為不怎麽會和人打交道,因為覺得很煩,且和人牽扯過多不是件好事,所以一直盡量不和人打交道,若非要和人打交道不可,那就簡單直接些,表現得冷漠疏離些。
所以當她被迫和天玄門一幹人等扯上關係卻無法簡單直接地和他們打交道的時候,時常總會生出些有些生疏有些難以招架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很不正常。
很顯然,此刻這種難以招架的不正常之感又變得愈發濃重了一下,以至於讓她覺得很迷惑很惱怒,很想直接甩手一走了之。
但明顯,她不能。
且,不喜,不善,並不等於完全不會。
是以,她呆站了片刻之後,便決定從最容易解決的銀柃人手。
於是她幹脆先不管先不顧風輕揚和墨漣二人如何,一心轉頭望向一臉單純的銀柃,也不發一言一語,就隻是靜靜看著,目光淡然至極,全無半點別的情緒。
“青枝,我好想你。”銀柃怯怯地過來,扯著七葉的衣擺,委屈道,“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你說,可你聽我說話的時候卻總是先注意到別的事情。”
七葉微帶著笑意摸摸銀柃的頭,極為認真地說道:“我也好想你。”
“我在雪山裏邊的時候就一直很想知道你每天都做了些什麽,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發現什麽好玩新鮮的事,有沒有交上新朋友,有沒有遇上些什麽麻煩……我有很多很多想聽你告訴我的事情。”
銀柃聞言揚著一張笑臉,滿臉單純可愛:“真的?”
七葉點點頭:“自然是真的。事實上,一見到你我就想聽你好好說說的。可如今家裏來了客人,我們當著他二人的麵說這些總歸有些不合適。可即便知道於禮不符,我卻還是很失禮地讓墨門主陪著我站在雪中聽你說了一段……”
“嗯,你以前和我講過待客之道……”銀柃忽然小手掌一拍腦門,似乎反應了過來,懊惱道:“這樣做確實很不妥!”說罷便轉身邁著小短腿朝廚房的方向跑去。
“去哪兒?”眼見著銀柃突然撒腿就跑,七葉有些訝異。
“準備給墨門主奉茶。”銀柃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人卻已經不見了。
“奉完茶之後記得處理一下外邊的那些人。”七葉指著猶在門外猜測著院內是不是發生了什麽的那些人欣慰笑道,“晚些的時候記得和我說說你弄了什麽好玩的事。”
銀柃的事解決完了,那麽……
七葉轉過身來望了風輕揚一眼,忽然沒頭沒腦地道:“我試過百裏堂主的傷藥。”
風輕揚抬起頭來,皺眉望她,不知道她是何意。
“我這細線雖然能夠令人如同置身於火燒之中一般,但畢竟還是幻象,實際上所能讓人體會到的疼痛效果並不比百裏堂主的傷藥來的強烈多少。”七葉凝神望著風輕揚,麵具後的眼眸深邃且幽暗,“我並不認為你會因為被這些細線纏了幾圈就痛苦難耐以致墮進幻象之中,事實上以銀柃那小腹黑時常愛使使壞的心性,我絕對相信你已經著過不止一回的道了。所以,我有理由認為你先前所表現出來的痛楚和此刻麵上的幽怨不過是一種交易手段。”
她說著,走至風輕揚身邊的木質桌椅前邊坐了下來,無視他麵上的訝然和一閃而過的被道破心事的尷尬,從袖中抽出一張折疊好的顏色極淺的淺黃色薄紙攤開放置桌麵上,嘴唇無聲地微動了動。
有幾片雪花穿過頂上的線網落下來,落在那張攤開的薄紙正中慢慢地融化向四處蔓延開來,忽然有幾根花蕊一樣的紙條從紙上剝離了出來,紙條纖細透明,質感通透得如同冰雕一般。
“我向來覺得你很欠揍,你顯然也明白這點,所以當你察覺到我真的有些怒了之後,便搶先來了個先發製人以防止我伺機報複,”七葉纖長手指往剛生出來的牡丹花蕊上輕點了幾下,蝶翼一般弧線美好的眼睫毛微微閃動,“我說的可對?”
風輕揚的視線被桌上紙張之內上演的奇景所吸引,正發愣地看著那由比巴掌稍大的紙張上緩緩剝離出來的牡丹花瓣,麵上勉強維持的幽怨和訝異之色全消散了個幹淨,竟是半點沒聽進去七葉後邊所說的那一段話。
七葉無奈地笑笑,手忽然抬起來伸至半空,引了一小把雪花,撒在已經長好一半的雪映桃花之上,如同枯泉之中忽然湧出了大量泉水的一瞬間,幾近透明的雪映桃花也終於完全地綻放了開來。
牡丹的花瓣之上的紋理清晰且分明,如同世間難尋的上等美玉,花瓣上沾著的殘雪慢慢融化成水滴,晶瑩剔透的水滴順著花瓣滑落下去,一滴水滴順著紋路搶先其他水滴流到了花蕊所在的位置,花蕊受到水滴的驚擾,忽然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似有幽香傳來。與此同時,數百片牡丹花瓣好似被施加了神術一般,忽然一開一合地擺動起來,轉眼間一朵通透欲滴的雪映桃花便變成了一個帶著映雪桃花花紋的杯盞。
杯盞光潔透亮,線條圓潤平緩,如同一個小碗一般,隻比小碗小了些許矮了些許,卻比最精美的小碗還要好看得太多。
七葉雙手將雪映桃花的杯盞送至風輕揚麵前,誠摯道:“銀柃生性調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謝謝。”
風輕揚有些難以置信地接過自己夢寐以求的杯盞,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又覺著自己先前似乎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頓時覺得老臉發燙,有些羞愧。
可風輕揚畢竟是風輕揚,麵皮也著實夠厚,不過羞愧了那麽一下下,便重新腆起了老臉:“話說我堂堂風雨樓一樓之主,賣了二十多天的身就這樣一個價碼,會不會顯得太便宜了一些,你看……”
七葉白他一眼,站起身來朝廳內走去:“杯盞底部有個聚集靈氣的法陣,你割自己一道放幾滴血滴上去認個主。若哪天有幸或者不幸遇上靈界之人或者哪一方妖魔,拿這個和他換,他能送你一位千年狐化成的美人。就這樣你都還覺得不合算,是想打劫嗎?”
“你為什麽生氣?”七葉走入廳中,坐下,撐著下巴認真地看著墨漣,問道,“銀柃沒生氣,風樓主也沒生氣,但你好像是真的生氣了,而且好像還是在生我氣,我有些不明白。”
墨漣似乎沒聽進去七葉的話,隻是很自然地伸手將她的麵具解了下來,認真地看著她,從她的黑亮如同潑墨重彩一般的鬢發到她細長上挑的眉眼,緩緩掠過她並不算得挺直的鼻梁,再到終於染上了血色的如同丹朱果一般豔紅的雙唇,最後在她略有些精巧的下頜轉了一圈,又一路看了回去,就好像想要透過她這張看起來尋常卻又並不算得太過尋常的臉看出點別的東西來。
銀柃沏好茶,上來轉了一圈又退去了前頭的鋪麵,他卻依舊如先前一般隻是看著她。赤紅的眼瞳就好像蒙上了一層濃稠的墨汁,幽暗得讓人不敢直視,卻又美得令人無法不直視。
墨漣在看七葉的同時,七葉也一直看著墨漣,也想從他麵上看出點什麽來,看著看著卻不小心落入了他的眸中,看到了那些往日裏並沒全部顯露出來的情愫,忽然覺得有些恍惚,有些鼻子發酸。
七葉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覺得心髒忽然變得有些沉重,有些堵得慌,當她明白過來自己似乎是有些想哭的時候,覺得很不可思議。她一度以為自己在六歲那年之後就已經失去了哭的能力,沒想到卻差點在墨漣的眼眸之中尋了回來。
哭,是世上最要不得的情感,除了讓人變得軟弱,沒有別的用途。
而她居然墮落到了無緣無故就要掉眼淚的地步,這讓她覺得很惱怒,她今天惱怒過好幾次,此刻更是前所未有的惱怒。
似因為惱怒,又似為了要掩飾些什麽,於是她硬生生將自己的目光錯開,站起了身來,異常惱火地對墨漣道:“你看夠了沒?!到底是想要怎樣!?”
因為鼻子有些發酸,使得她的聲音帶了幾縷哭意。
因為惱火,所以她的聲音很大,以至於傳出去了很遠。
前頭鋪子中正忙著和茶座中的客人說些什麽的銀柃嚇了一跳,驚異於青枝怎麽好像被欺負哭了,憤怒地轉身掀起簾布衝回了後院。
院中正坐在石椅之上石桌之前愛不釋手地研究著手中雪映桃花杯盞的風輕揚也嚇了一跳,驚異於墨漣居然能把七葉惹到這個地步也驚異於七葉居然敢這麽對墨漣說話,短暫地想了想,卻還是按捺住了想要去一探究竟的衝動,順帶還把正一臉憤怒地往廳中衝的銀柃給攔了下來。
“你幹嘛攔我!?他敢欺負青枝,我要去揍他!”銀柃怒道。
“大人的事,他們會自己解決的,你別插手!”風輕揚道,死死地抓著銀柃,就是不讓他過去,“更何況你又打不過他,別說揍他了,不被他揍都算你運氣了。”
銀柃和風輕揚二人再如何驚異或憤怒,都遠遠比不上墨漣此刻一半的慌亂。
墨漣一直覺得七葉平常時的麵容太過平靜了,不如她顯得不那麽正常的時候的表情來得生動有趣,但他又很明白她其實活得遠遠不如她麵上所表現出來的那樣,以至於他曾經想過是不是要讓她偶爾把心裏的苦悶哭出來一些比較好,可現如今見著她似乎好像真的要哭出來了,他卻突然慌亂得就好像初嚐情事的少年一般,手忙腳亂的樣子足以令市井裏邊那些販夫走卒將他嘲笑致死。
他忽然覺得很害怕,越急於應對,便越不知該如何應對。
於是他強行冷靜了下來,然後很快意會過來她似乎並不是真的要哭,也並沒有在生他氣,隻是單純的想到了什麽難受的事想要宣泄出來,有些生氣或許還有些委屈。
他想了想,一瞬間便想到了好多種可試的方法,卻終於還是老實說道:“因為我喜歡你,所以聽不得你喊風輕揚相公,我知道你那一聲相公絕不是真心,但聽著你喊得那樣真實喊的卻不是我,所以有些難過,有些生氣。”
“你呢?你又為什麽生氣。”
七葉原本的意思說到底不過是遷怒罷了,並不真的認為墨漣有什麽不對,隻是覺得難受,想要發泄出來。此刻聽著墨漣直接了當毫不掩飾的解釋,更覺得越發的難受,隻好訥訥地低下頭來,攤開掌心看了很久,很久之後才聲若蚊蠅地回了一句:“因為我發現我好像變弱了。”
其實她最近悟出了很多新的陣法符文,會了很多新的東西,但她還是變弱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變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