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抽象和寫實
“二哥你能不能不要再走來走去了!走得我眼都花了!”
當時境再一次抱著一堆畫像從麵前經過的時候,時梓終於忍不住怒吼了一聲,他這都已經走了第九十八回了,他走著不嫌累,他自己看著都累!
“阿梓,你說白兄他都出去那麽久了,怎麽還不回來?!我看外邊的這天色怪嚇人的,他該不是出了什麽事,回不來了吧!?”時境眼巴巴地看著大門口,又在時梓麵前走了一遭,“不行,我得出去找找他!”
說著,便朝著客棧大門外邁步而去。
“二哥你冷靜一些!”時梓慌忙起身抓住時境,“我知道你著急找到白公子,也知道你的感覺一向很準很對,可凡事總有例外,誰也不能肯定這位白公子一定就認識那位白公子啊!”
“說什麽呢你!”時境沒好氣地白了時梓一眼:“人好歹也是你和你娘親的恩人呢,現今尋到他的機遇就在眼前,怎好不去!”
“是是是!二哥你說得是,可你就是要出去至少也等到這天變好一些吧?!此時出去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落雷擊中了,到時候別說這個白兄,就是那個白兄出現在你麵前你也不可能看得到啊!”
時梓話音還未落下,門忽然呲牙一聲被推開,墨漣一手抱著一大袋雪水和梅花,一手半提著抱著兩個壇子的七葉,旁若無人地進了門。
七葉:“……你累不累,是不是可以放我下來了?”
墨漣手一鬆,七葉終於得以踏實地落到了地麵之上,而後腿一軟,差一些整個人都踏實地落在了地麵之上,隻能騰出隻手無奈地抓著墨漣的胳膊,將墨漣當成了人形支架。
墨漣默默地將七葉懷中的兩個壇子抽出來放到了大袋子的裏側,朝著店小二招了招手。
“白兄你終於回來了!快來幫我看看……!”
時境一眼看到七葉,頓時就衝了過來,話說到一半,視線突然粘在了七葉起伏的胸口之上,有些瞠目結舌:“白兄你……”
七葉神情有些害怕地緊了緊胸口,往墨漣身後一躲,扯著墨漣衣服,做小女兒家姿態,道:“哥,有流氓……”
墨漣瞥了七葉一眼:“……”轉過頭對著時境冷聲說道:“兄台可看夠了?”
“呃……!”時境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舉止不妥,忙不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在下失禮了!”說罷,望向躲在墨漣背後的七葉,道:“白兄……不是,白姑娘,在下是想請你看一下白鳳白兄的畫像看是否是白兄假借了他人名字的緣故所以白……姑娘你才沒能認出他來,隻是沒想到你竟然是位姑娘,這才唐突了。”
“畫像?”七葉被墨漣身體擋住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抽動了一下,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心虛,“什麽畫像?”
“過這邊說。”時境幾步走到時梓正站著的的桌子邊上,將抱著的一堆畫像鋪在了桌麵上,待七葉和墨漣過來坐好,才一張一張地指給七葉看:“你看,這張是我和白兄初見他落下青……山崖的時候,這張是白兄扭傷腳在樹上行進的時候,這是白兄教導我為人處事的時候,這是……”
七葉一臉黑線地看著桌麵上白紙黑線簡潔的不能再簡潔的畫像,回憶了一下自己當時大概的裝扮和麵貌,萬分無語:“你敢不敢畫得像一些?!畫這麽抽象,正常人除了能認個人形,會認得出來畫的是誰嗎?!就不能打個高光塗個陰影畫得立體一些麽?”
“畫得挺像了呀……”時境一臉無奈,這神態這風韻,這身姿,這氣勢……有哪點不像他了?!分明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有,打高光和塗陰影是什麽?
“嗯,是挺像的。”墨漣將目光自畫像上收回,一臉深意地看了七葉一眼。
不會吧?!長相差很多的啊!
七葉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硬著頭皮繼續輕鬆自若地嫌棄時境的繪畫技術,末了問小二要來了幾張白紙和一小塊碳條,趴在桌子上,微抖著手,有氣無力卻又速度不慢地塗著。
這用來作畫的工具和作畫的方式,很新穎啊!時境時梓二人在心底暗自讚歎了好久,原先還有些不以為意,後來卻是越看越心驚,震驚得差點兒都將下巴給驚掉了。
幾人的桌子上漸漸聚過來了一群人,或近或遠地靠近著時境和時梓二人站著,一麵努力地抻著脖子想要看到一星半點七葉塗畫的過程,一麵又自覺地盡量遠離著一臉淡然的墨漣和一臉認真的七葉二人,看起來真是看得萬分的艱辛。
一刻多鍾後,七葉將畫紙一扔,丟給了時境:“手有些抖,隻像了七分。”端起了墨漣吩咐小二準備的糖水,喝了一口,宛然不顧邊上已經被驚呆的眾人,以一種如若教堂先生教書時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說道:“畫像要的就是寫實,你要我看畫認人,那麽畫出的畫像少說也該和真人像個五六分吧?你說你弄個意境風格算怎麽一回事兒,又不是要來鑒賞畫作,就算你覺得那誰是改名換姓用了假名蒙你,你也不能把他畫得這麽抽象借此來報複他啊……”
畫像畫的是店小二,畫的是店小二將紙和碳條遞過來的那一刻七葉目光對上他的那一個瞬間,店小二閃躲的眼神,習慣性討好的神情,微微下垂的嘴角,十數年勞作下粗糙雙手掌上清晰的繭子,發鬢的略顯毛躁的枯發,以及麵上頸上細微的紋路都清晰可見,甚至連畫像中店小二身上灰撲撲的衣帽看起來都與真的一般無二,就仿若在紙上重現了那一個瞬間一般。
“這……”
時境看著手中的畫像,又看了看在各個桌子和櫃台中間來回忙活的店小二,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要神韻有了,要形態也有了,而她所說的要畫得像……若是沒見著這畫的作畫過程,若是將這幅畫掛在了稍暗一些的地方,指不定他乍看之下就真的將這幅畫當作真人了,可她卻說這還隻是像了七分,若是把生下的這三分也補齊了……
時境看了一眼死魚一般趴在桌子上顯得有些暈暈欲睡的七葉,又看了看自己所畫的畫像,在相似這個問題上,自己確實是輸得太慘了一些了。
忽然又想起白兄來,當初製作爬出崖壁多需的解藥的時候他也曾這樣教導過自己來著,這位白姑娘,也頗有白兄的神韻,莫不是姓白的在對事情的見解上都與常人有所獨到之處?
“姑娘,你這畫賣不賣?若是賣的話你開個價……”有人鬥膽問了一句。
“……”
七葉也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隻一門心思地捧著碗,旁若無人地喝著,盡量迅速地補充著能量。她最近血液偏少,之前又失血過多,外邊又太冷不敢久待,一下子根本就沒法利用樹林很快恢複過來,不然也不會走路走了一半支撐不住,還得勞煩墨漣將她提回來。
“姑娘……”
那人又不怕死地喊了一聲,被墨漣毫無感情的目光瞥了一眼,隻覺得周圍的空氣更勝冰天雪地之寒,頓時閉了嘴,隨著被震懾住散去的人群中一穿,暗自不住地擦著額頭冒出的冷汗,隻覺得全身上下猶如被毒蛇陰冷的目光洗刷過了一遍,渾身內外都顯得無比的陰寒,一直到靠在火盆前烤了許久,才稍微恢複過來了些許。
“困了就睡,死撐著做什麽?!”墨漣伸出兩根手指來在七葉額頭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沒好氣地說道。
七葉舉起來已經不那麽無力的一隻手,擺了擺:“酒還沒釀呢!說了要釀酒就釀酒,半途而廢可不是我的風格。”說罷,手啪的一聲又垂了下來,依舊一動都懶得動地趴著,懶懶地解釋道:“我就是休息一下而已,並沒有想要睡覺。”
“……”
墨漣有些無奈地看著七葉,偶爾她會很固執,幾近偏執,偏又帶著一股近乎殘酷的理智,猶如遊走生死之間,卻不偏不倚地站在了生死兩端的隔線之上,旁人看得揪心無比,她卻全然不當是一回事。
也隻能隨她了,倘若有什麽事,不是還有自己在麽。畢竟見識過她那麽多次不要命的亂來了之後,他已經連想都不敢想哪天她一時興起又開始不眠不休起來,畢竟他在一旁卻連打斷她的專注都做不到。
若是能讓她覺得輕鬆自在,讓做她想做的事,也總好過看她不知所措又無話可說來得好一些,他可以陪著她胡說八道,可以不問她不想回答的任何事情,不去窺探她所要掩藏的秘密,不去拆穿她,隻要她能夠覺得自在一些,不要總想著和他兩清就好。
墨漣如此想著,全然不知道自己落在七葉身上的目光有多溫柔。
“……”
對麵的時梓晃了晃時境的肩膀,忍不住小聲問道:“二哥,這二人不是兄妹麽?可我怎麽覺得我們有些礙事?”
時境猛然從畫像中抬起頭來,疑惑地望了時梓一眼:“你方才說了什麽?”
時梓:“……我什麽都沒說。”
時境哦了一聲,又低頭琢磨起畫像來,一邊琢磨還一邊比劃著,微勾著嘴角,一臉幸福地笑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時梓:“……”
“對了,忘了問你了。”七葉突然開口,“我有兩種釀酒的方法,一種隻要等三天即可飲用,一種卻要等上一百天,你想選哪種?”
“兩種方法有何分別?”墨漣端起了茶盞,撥了兩下浮在茶水上的茶葉。
“三天的話用這個……”七葉晃了晃被墨漣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左手掌心,“一百……”
“後一種!”墨漣打斷七葉的話。
“你會後悔的。”七葉十分認真地說道,“趁著我手上的傷口還沒愈合,你應該選一下時間短的那一種,雖然那種方法釀出來的酒比起後一種來要稍稍差了那麽一些些。但嚐過的人還從沒有……”
“夠了!”墨漣忽然一把將手中的茶盞捏了個粉碎。
生什麽氣啊!七葉十分不解,又沒說要加進去,隻是用來輔助畫個陣法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