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夢?
墨漣身在夢中,他知曉這是夢,當夢境無法控製的時候,他就清醒於夢中了。能夠清醒地明白自己正置身於夢境之中這本該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他每次經過神思離體後總能以置身於夢境之中的形式知曉在自己神思不在的時日裏身邊發生的一些事情,所以,早見怪不怪了。但奇怪的是他這次並沒有感受到自己經曆過神思離體,他對時間的感知向來靈敏,還從未有過差錯。可既然未曾神思離體,那這樣的一場夢境,便來得有些沒有緣由了。
是在預示著些什麽嗎?
墨漣正有些疑惑,夢中的的場景卻登時一晃,眼前顯出了一副不甚清晰的畫麵來。
那是一名女子,嬌弱瘦小,裸露出身體外的皮膚上呈現出久病的蒼白,麵頰上卻隱隱帶了股不正常的紅暈,渾身上下都透出了一種病怏怏的無力之感,羸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油盡燈枯,卻又隱隱帶著一股難言的倔強。女子倚靠在一棵樹幹上,微抬起來望向他的眼中現出了不妙之色,咕噥著道:“完了,我好像真的餓暈了,都開始出現幻覺了。”
墨漣能清晰明了地明白女子所說的話和語氣,能看明白她眼底的情緒麵上的表情,卻辨別不出來她的聲音和她的樣貌,隻覺得這女子他分明熟悉異常,卻又想不起來從何見過。
他無法控製夢中的自己,無法詢問些什麽,無法知曉當時的自己說了什麽,更無法得知自己當時的心情和體會。隻見那女子朝著他伸出了手,白嫩纖細的手指像是觸碰到了他的臉頰,臉上是一半的歡喜一半的驚訝:“是真的呢!沒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在相貌上不輸給夙夙的活人,真是太難得了,若讓她知道她一定會奉你為知己和你一起把酒言歡的。”
女子很快就收回了手,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麽,略有些迷蒙的眸子中掠過了幾許溫馨,再然後她的聲音便漸漸低了下去,連夢境都變得模糊起來……
畫麵陡然一轉,就見女子正抱著什麽都東西被十幾名大漢圍了起來,有一氣質猥瑣舉止也十分猥瑣的無賴正捂著命根子和她說著話,她麵帶不屑地呸了一聲,冷聲道:“你這樣的人光是站在這裏就已經弄髒了這條巷子了,你若還有點自知之明就趕緊滾回家跳進自家的臭水塘裏洗洗幹淨該多好,非得在這裏汙染別人的眼睛,叫人看了就想作嘔!”
話語中並沒有半點裝腔作勢,也什麽外強中幹色厲內荏,瘦小的身體裏,卻仿佛藏著無盡的霸氣,叫他無法將雙目從她身上移開。所以,他的視線中除了她還顯得清晰些旁人都模糊得隻剩了個人形,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墨漣看著自己朝著適時閃躲卻隨時準備反擊的女子飛躍過去,抓住女子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女子猛然回頭,目光中暗藏的淩厲一閃而逝,視線對到他身上的時候有些驚訝,卻明顯除了驚訝之外再無他物。
他好像說了些什麽,她卻顯得很不以為意,而墨漣也再無法聽清她回了什麽,畫麵越加模糊,再然後他朝著她伸出了手,她沉默半晌,伸手卻又隻拉住了他的袖子,眼神中滿是小女兒家的神態,與先前被大漢圍困的模樣一比,頓時讓墨漣想起了他幼時養過的一頭狼崽子。
可惜墨漣還未來得及回憶起女子和狼崽子之間更多的共同之處,夢境卻已經轉入了下一個片段。
出現在夢境中的仍舊是一名女子,墨漣雖依舊無法看到夢中人的樣貌,卻也能分明地看出來她與原來的那名女子是不同的兩個人,隻可惜她此刻大半個身子都泡在了池中,又背對著他,他一時半會也看不出來別的什麽東西。足以看分明的畫麵一閃而逝,夢境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直等了一息之後一道光閃過,才又照亮了池中的女子,她似正仰頭望著天,雨水落在她臉上,他依舊看不清她的麵容,卻明顯察覺到一股不屑一顧的嘲諷之意朝著四周擴散了開來。畫麵又歸於黑暗之中,再見到女子時,她已經轉過了身來,不甚清晰的麵容上隱隱有逼人的容光,纖頸修長,胸前雪白,盛滿了一池的春光。然她本應赤紅的眸中卻一片漆黑空洞,看起來仿若鬼魅一般,讓他本能地覺得抗拒。他不是很喜歡女子這樣的眼神,這樣容不下世間任何事物的眼神,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太過絕情了。
可她是誰?先前那名女子又是誰?她們因何會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呢?
墨漣滿心的疑惑,可夢境畢竟不由他控製,是以自然也不會給他想明白的時間。他甚至無法選擇醒來,隻能被迫地看著這一場場真假難辨、意味不明的夢境。
他看到女子正坐於案前,腰板挺得筆直,低頭正一臉認真地寫著什麽,眉頭微皺著,顯得有些苦惱。女子眉眼間隱隱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冷漠疏離,仿佛遊離於人世,卻殊無半點的格格不入,乍一看起來表情平靜至極,待仔仔細細看了才發覺——確實平靜至極。墨漣不曉得對女子而言這種表情意味著什麽,但如果放他麵上,那一定是一種比麵無表情還要更過分更疏離的表情。
女子寫完,將筆一放,拿起紙來端詳半晌,將紙鋪到了他麵前,纖纖細指往紙上模糊的黑團上一點,便開始自顧自講解起來,他點點頭,在黑團旁邊寫下一個同樣模糊不清的黑團,女子露出來一個滿意的神情,手指便移到了下一個黑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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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邊罵著些什麽,一邊將帶著疾風的拳頭向著他砸了過來,她身著著他寬大的衣袍,香肩半露,赤著玉足,隻比他矮了半個頭,身子卻顯得有些單薄。她看起來完全一副被氣得喪失了理智的模樣,麵上盛滿了衝衝的怒氣,原先平靜麵容裏眉眼間的疏離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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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的雅間,女子從雅間門前路過,一臉好奇地朝著他桌上掃了一眼,視線無意落到他臉上的時候,立刻就又轉向了前方,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一般,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他撐著下巴,餘光掃視著桌上精致的吃食,門外半晌沒動靜,他端起來桌上一碗湯一樣的東西喝了一口,不多時女子便殺氣騰騰地衝了進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碗,想也不想地便往嘴裏送,他盯著她的嘴唇,似是說了些什麽,女子盛怒的麵容一僵,嘴唇動了動,有些驚疑,半晌後像是得到了什麽解釋一般鬆了口氣,一臉淡然地繼續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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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靠在女子的肩上,離她的臉有些極近的距離,落日的餘暉照在她的麵容上,落日映在她的眸子中,她的眼眸像是一麵光滑透亮的鏡子,明明映著天地萬物,卻偏偏又空無一物。目光從她的某種移開,落在她雪白的腳腕上,一個琉璃色的圓環正折射出來一束束紅光,美麗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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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傾心於我。”女子理好有些淩亂的衣衫,抬頭說道。墨漣聽不到她說了什麽,卻清楚地從她唇中讀到了這樣的話語。他伸出手想要留住她,張開的手指最終還是沒能合起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在夜色中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
至後一名女子開始出現之後,先前出現的那名女子再沒出現過,往後夢境所有的畫麵中,除了那名女子,就隻剩下了模糊得完全無法分辨的背景,甚至連聲音都沒再出現過了,所有的畫麵都靜默無聲,好似隻記住這樣的場景,便已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一般。
最後定格的畫麵是一張分明平靜過了頭的模糊麵容,微帶著笑意,卻又像極了一張太過完美的麵具,將女子所有的悲喜俱掩藏在了這張帶笑的麵具之下,落在他的眼中,卻分明帶著無盡的悲涼。
夢境結束,墨漣猛然醒了過來,回想起夢中所見的片段,想伸手暗自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捏一把,以此來證明自己是處於現實之中還是依舊身在夢境,卻發覺渾身無力,全身上下都似被汗水浸透了一般,沒有半點力氣。
他的腦海中依舊是夢中所見到的最後一副畫麵,女子平靜的笑臉像狗皮膏藥一般頑固地盤踞在他的記憶裏,攪得他頭疼欲裂,讓他片刻不能忘記。
他在夢境中見過了女子許多的表情,苦惱的,惱怒的,漠然的,冷漠的,絕情的,疑惑的,驚嚇的,滿足的,憤怒到喪失理智的,平靜到什麽都沒有的……所有表情加起來,卻都抵不過她最初那個漠然到近似鬼魅的神情和最後那個平靜裏藏著悲涼的笑容,每當腦海中出現這兩個畫麵,他的心中就會湧出來深深的無力感和痛楚,壓得他幾乎要窒息。
墨漣甚至不知道夢中的兩名女子和他是什麽關係,腦海中為什麽會憑空出現關於她們二人的記憶。
是前世、前生,還是神思離體後神思的記憶,又或者不過是單純一場夢境?
如果夢中所見到的都不過是夢境,那從心底生出的難過又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