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你是美人姐姐嗎?
一頓飯沒吃完,天已由晴朗變成了陰沉,而後突然就飄起了雪。雪還未落到地上,卻叫眼尖的食客先發覺了,許是葙涼城已多年沒下過雪,眾人瞧著多少有些興奮,有幾人甚至絲毫不畏嚴寒地大開了窗戶,就這麽直麵著嚴寒賞起了雪來。
飯館裏的說書先生捋著花白的胡子站在窗口打量了一會兒,算了算,得出了今年是葙涼城百年一遇的大雪這個結論,很是欣慰地說天氣雖較往年要嚴寒了些,但此處不同別處,此場大雪寓意祥瑞,實乃葙涼城方圓數十裏的百姓之大幸,是如何如何的難得雲雲。
大概這樣的論調放在葙涼城裏已不是什麽新鮮的言論,眾人聽了也隻是會心地笑笑,並沒有去反駁什麽。
氣氛顯得很平靜,像是沉浸在無聲大雪中一般。
七葉放下筷子,抬眼朝著離著最近的窗外望去。純白的雪花正紛紛灑灑絮絮揚揚地飄著,遠處的風景看起來好似隔了數重簾幕一般,雪安安靜靜地落在青瓦白牆上,落在依舊泛著綠意的宮淩樹上,落在裹著棉衣的行人身上,落在青石板的長街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像輕紗一般,半遮半掩的,憑生出來許多詩情畫意,很有一種古色古香的獨特韻味。
七葉不太喜歡太過嚴寒的季節,因為這個時候多數的花草樹木都已經將生機收斂了起來,蟄伏著為著開春和暖新生而積蓄著氣力,雖然寓意不錯,樣子看起來卻多少還是有些不可愛。但她卻並不想否認,單從畫麵視覺來看的話,其實很多時候,冬天的景色看起來會更好看一些,更容易引人入勝。
但好看,也總要在有閑情的時候去欣賞才好,否則再好看的美景也是入不得她的眼中的。譬如此刻,她除了感受到凍入骨髓的冰寒,就一點兒也不想去欣賞這一場兆豐年的瑞雪,自然也不會因這樣的美景生出來些什麽美好感悟。她現在隻想趕緊把落在微生晚夏那邊的衣物取回來,這驟降的氣溫已經讓她覺得她很有可能會成為今年葙涼城被凍死的第一人了。
收拾好抱著銀柃剛起身,還沒來得及行動,發現身遭稍遠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三個人,兩男一女,年紀在二十上下,從衣著氣質來看,三人應該是兄妹。兩名男子長相都相當不俗,其中一人抱了把長劍,氣質顯得稍活潑些,一人則執著一把較尋常折扇較長的鐵質折扇,相對而言就顯得沉穩的多。女子正抱了盆花,麵上戴了枚麵具,隻露出來了一雙水汪汪的赤紅眼瞳,從身形氣質上來看,應當是一名嬌俏少女。少女懷中抱著的花被一層油紙包著,能隱約聞到一陣濃鬱的香氣,十分的好聞,想來應該十分的名貴。三人粗略地朝著周圍打量了幾眼之後,就將視線轉移到了她身上,這麽直直地盯著她,從頭到腳地把她打量了一遍,視線落在了她懷中的銀柃身上。
月疏影月流輝仔細地打量了銀柃一眼,再看了看顯得有些弱不禁風的七葉,最後視線停留在了她的麵龐之上,片刻後,月流輝指著七葉對著身邊抱著赤紅的月朦朧,低語道:“你確定這就是你那位美人姐姐?”
雖說這身形樣貌和她懷中的孩童與紫垣那廝描述的基本一致,可世上真有人能夠將自己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變作另一番模樣嗎?看這無論是放在男子中還是放在女子中都顯得十分普通的麵容,這一馬平川的前胸,這雖然不至於太過明顯但也絕不容人輕易忽視的喉結,怎麽看都是位男子吧?與傳言中的貌若天仙的形象是在是相差太遠了,就算是集易容與縮骨術之大成,也不可能真的把一個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吧?
就這副模樣,怎麽就能看出來她是一位女子了?怎麽看都不可能吧?紫垣真的沒有在坑騙他們麽?
月朦朧和自家二哥對視了一眼,望向七葉的下巴,有些不確定地搖了搖頭。她那時看到的七葉並沒有這麽清瘦,雖戴了副麵具,卻還是隱隱透出了一股離塵隔世的不染塵世之意,她原以為她即便是易了容,也絕不該是這樣普通的一個人,她應該還是能夠認出她來的才是。可如今她極有可能就在她的麵前,她卻忽然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一時間,她有些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七葉眉頭微皺地望著眼前的不速之客,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將放在身邊的一袋子風鈴仿若輕若無物般地拎起,旁若無人地向著門口走了過去。經過三人身邊的時候略嫌三人有些礙事地往邊上多邁了半步,連眼都沒抬一下就這麽直直地走了過去。
“姑娘請留步!”
一把折扇橫在了七葉的身前,七葉頓了一下,停下了腳步,轉頭往身遭望了幾眼,又回頭望了望橫在身前的折扇,然後才扭頭轉向了月疏影,語中微帶怒氣:“這位兄台,你若患了眼疾該趁早地看大夫才是,你見過有長成我這樣的姑娘嗎?!”
因為顯得有些激動,語調便稍微提高了一些,一時間周圍人的目光都被集中到了七葉和月疏影二人身上。從七葉身上流轉了一遍的目光落在月疏影身上的時候,多少顯得有些鄙夷。
月疏影從容自在,不為所動,手中握著的折扇稍微往外移了移,目光始終緊盯著七葉,笑而不語。
一股渾然天成的咄咄逼人壓迫突生迎麵而來。
七葉最煩這等麻煩事,也不管麵前這人是什麽身份什麽來曆,手中一袋子風鈴措不及防的就對著他砸了過去,月疏影閃得及時,也閃得精妙,正好躲開了七葉的一擊,卻恰到好處停在了她身旁半步的距離,折扇依舊攔在她身前。
七葉往身後推了一步,皺著眉頭怒目望向月疏影等人。有食客推門而入,帶進來一陣冷風,她縮了縮肩膀,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語氣顯得很不耐煩:“你們這是何意?!”
月疏影視線在她和銀柃身上停留了一霎,目中訝色一閃而逝,道:“外頭風雪這麽大,兄台二位又穿得如此單薄,如此出去怕是要凍著,不如在此多停留一會兒,等風雪過了再走也不遲。”
七葉身子一側直接就朝著月疏影撞了過去:“爺我愛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給我讓開!”
擋在身前的變成了兩人。
月流輝顯得有些不耐煩:“我家小妹千裏迢迢來這兒等你,你若是她尋的那人,便承認一下又何妨了?”
“……”
七葉對這等不講道理的人很無語。
這世上尋她的人還少麽?她在沒露過麵的情況下他們都能圍著她弄出來好幾場風波,她若是這麽幹脆跳出來那還得了,她還要安寧不要了?!
再說了,也就是她是了,若她不是呢?這人也打算硬逼著人一個大老爺們兒承認自己是個姑娘家嗎?
“你是美人姐姐嗎?”月朦朧盯著她的麵龐看了許久,也沒能確定七葉到底是不是給她醫治好眼睛的那人,眼見著自家二哥都要和她吵起來了這才趕緊過來,取下來了戴著的麵具,直盯著她的眼睛,十分坦蕩地問道。
“先不提美人二字,你看我身上有哪點不像個男的嗎?!”七葉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問道。
“沒有。”月朦朧搖了搖頭,躊躇了一下,便很理所應當地說道:“可照著紫垣哥哥說的話,若你真是美人姐姐,那就是變成個彪形大漢也沒什麽好讓人吃驚的,所以即便你一點兒都不像美人姐姐也不一定你就不是美人姐姐了。”
七葉想砍死紫垣。
“小姑娘你們真的認錯人了。”七葉做出來一副略感興趣的模樣盯著月朦朧眉心的花鈿,臉不紅心不跳地誠懇說道。
“你真不是嗎?”月朦朧顯得楚楚可憐。
“……”
七葉再不理會麵前的三人,以很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徑直出了飯館,又徑直地朝著微生晚夏的住處走了過去。
路至半途,一路馬車迎麵而來,七葉漠然退至路邊。一路看過去全是紫檀木加上繡著銀色花紋的黑色幕簾外加銀色流蘇的裝扮,顯得很是華美莊重,尤其中間一輛黑中微帶著赤紅的,幕簾上更是用月色絲線繡製了一副月下竹鳥的圖案,就好像是真的月下圖景一般,顯得十分的雅致。
正看得出神,馬車卻極快地從麵前駛過了,隻留下來一陣風,被揚起的雪,以及兩張一閃而過的熟悉麵孔。
一張是墨漣,另外一張是再見那日他親身前往倚翠樓迎接的石采兒,那個據言和他的青梅竹馬葉如蓁葉姑娘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墨漣透過石采兒的眼神,讓她想起了夙夙。
夙夙有張古琴,音色不怎麽好,樣子也很殘破,但她卻一直珍而重之地收著,時不時取出來彈奏幾首曲子。後來琴弦斷了,夙夙便將其擺放在了她最喜歡的那張桌案上,也不修也不棄,就任由它這麽壞著了。後來她專門給夙夙做過一張琴,還特地都做成了夙夙所愛的那張琴相似的樣式,她能看出來夙夙對那張琴也真的十分喜歡。但她知道,若是那張琴還沒壞,當夙夙想要彈奏一首曲子的時候,第一個想要拿的一定還是那張古琴。又或許,即便那張琴壞了,她第一個想起的也仍是那張琴也不定。
那種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麵前之人等同心底之人的眼神一瞬間讓她覺得墨漣很像彈奏著她後來重新製作的那張古琴的夙夙。
如果每一種喜歡都曾有過極限,那一定是後來萌發的情感所無法觸及的領域。
但這好像,並不是她該關心的問題,即便在此之前她就有所察覺,但到了現在,無論發生任何事,一定也與她沒有半點幹係了。
七葉將落在空處的眼神收了回來,將麵上依舊保持著對車廂裝飾的欣賞之色抹去,轉眼望向車隊離去的方向。
這麽浩浩蕩蕩地朝著城門的方向走了,總不可能是隨便出門逛逛就回來才是,再怎麽著也應該會過個三兩天才回來的吧,如此說來,潛進天玄門似乎就變得簡單的多了,她這是走了運了?
“姐姐,我叫月朦朧。”
一個清淡中略帶些甜美的熟悉聲音突然從原本空無一人的身後響起,腦子一時半會兒轉不回來的七葉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哦。”
“我兩個哥哥一個叫月疏影一個叫月流輝。”
“哦。”七葉又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