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斷念崖(一)
墨漣問了七葉幾個關於養魂香的詳細問題後便走了，再沒留下來任何人。七葉遣散了畫舫中的人，確認再無人之後，一把火燒掉了畫舫，帶著文傑到了海棠林之中。
時逢十月海棠花開，涼風瑟瑟，生犀香下一人一鬼兩個身影映著燈會餘下的殘燭，無端透出來一股蒼涼之意。
七葉坐在銀柃的身旁於法陣之中遙遙望著，受著氣氛的影響，想起來白夙說過的一段話。她說情之一字似千千萬萬根細線百般纏繞，絕無計可解，亦無人能逃得過，但凡以為逃過的，也不過是以為罷了。
她初時不懂此話何意，想著既然情字是這樣麻煩的東西，那麽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不要去碰就好了。
但世事總是這樣不能如人所願，有些東西就算你躲，它也終究是會找上門來的，並不是想要避開就一定能夠避開。
別的她不是很理得清，但單就恩情來說，她第一個避不開的就是白夙，她曾以為她一直和白夙互不相欠，但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她就已經欠下了。
銀柃數千年的修為和一條命來換她渺茫的生機怎麽看都是虧的，雖然銀柃不覺得如何，但她總不至於真的把銀柃救活後就不管了，畢竟這件事情並不能向以往那般隻是簡單的一來一往就能夠算得清的。
她七葉彌微的性命在許多人甚至仙神來說都太過微不足道，何德何能能讓一個素未謀麵隻差一步便能脫去妖身羽化成仙的生靈拚著消散於天地之間的下場相救於她，可他卻還是救了，即便在知道了她不是他的同族、落下來的天雷是驅魔的天雷之後他還是無怨無悔的救了她。
至少這樣的情意，她並不想躲。
所以她要救回來銀柃也不是單單為了償還恩情，她是認真的想要他好好活著，她打從心底最深處不想讓他消失，這是她的救贖。
反正聯係著她和七轉輪回燈的羅盤都碎裂七轉輪回燈已經不會再次亮起，她已沒什麽要履行的職責，除了被認為已經是空無用武之地的雕刻技藝，她剩下的就隻有為數不多的時間了。
大概是時間所剩無幾，無關的事情多說無益，文傑並沒有花上多少時間，便將他在世間唯一記掛的事做完了。他心願已了，已再無苦守在陽間的理由。
“謝過姑娘的相助。”文傑鄭重地朝著七葉行了一個大禮，依著承諾具言相告：“姑娘要找的東西，我昔年曾在皇宮中的首席樂師樂謠樂師的衣擺上見過。”頓了一下，努力回想了一番，道：“我三年前於雨夜離家出走不幸墜下斷念崖身亡，當時身上有塊隨身的玉佩，姑娘可派人前去找找。我曾幫樂謠樂師做過幾首樂曲，與她有些交情，若姑娘能找到玉佩並攜著派人前去相問，想來她應該會告知姑娘。隻是……”
他似想起來什麽要緊的事，又頓了一下，道：“樂謠樂師是東邊涼國琅州人士，姑娘要找的那物想來應該是她家鄉之物，涼國琅州離此終究是有些山高路遠，姑娘帶著銀柃去未免有些不便，還是先尋個法子早些安置妥當了好一些。”
據聞洛神花生在寒地高山，一旦摘下不可久留，是得好好準備一番的，總不能到時真的扛了銀柃一同前去，那多麻煩。反倒是進皇宮難一些，宮牆高深，警衛森嚴，即便她不顧再次重傷勉強自己翻牆進了去，也未必真能如願找到，萬一一個不好被抓住了，以她現在的身手，她可沒把握能逃出來。
七葉思忖了一下，覺得有些頭疼，便不再多想，十指飛動朝著一旁突然露出來的一道門一指，道：“謝過文公子了，通往幽冥地府的門已做好，公子衰弱至此還是早些上路為好。”
“姑娘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善報的。”文傑一腳踏入門中，忽然回過頭來說了這麽一句，隨後便毫不遲疑地進入了通道中，再沒有回過頭來。
七葉不置可否地笑笑，嘴唇微動了動說了些什麽，卻沒回他的話，疲累至極地側躺在銀柃身邊看著上方黑漆漆的樹影發起呆來。
除開錯手殺了她父親那次，她何曾做過恣意傷害他人之事，如此也沒見有什麽善報報到她身上來。別說什麽今生相欠來世必有他人來償還這樣的話，即便她的來生真的一帆風順，可人死後前緣盡銷，來生已記憶全無心性全變，那也不可能再是她了，對現在的她而言又有什麽意義。
眼看著文傑消失在通往幽冥的路上，直到把幽冥地府之門望穿，周圍恢複原樣，柳三公子才想起來應該要和七葉賠個禮道個謝，一轉臉卻隻看到眼前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沒有名震潯陽城的若蘭姑娘，沒有藤蔓新編的躺椅和被褥，也沒有安睡不醒的小男童。
看著身遭空蕩蕩的場景，回顧夜間發生的一切，仿若一切隻是一場夢境，醒了就什麽都不存在了。
次日，車馬行還未開門，柳三公子便已經早早在門前候著了。夜裏他回到別院中，神情恍惚了大半夜，才猛然驚覺過來。 若不是衣襟沾上的異香，他確實會將那當成是一場夢境，但它證實了不是。文傑離去前曾托他照顧一下若蘭姑娘二人，於情於理他都要為他完成一個心願，不負他所托才是。
是以一反應過來他便派了數百人去斷念崖下搜尋文傑的遺骸去了，隻是斷念崖那條路長達數十裏，崖下更是叢林茂密險峻難行，要尋到特定一人的骸骨並不是件太過容易的事情，若是運氣好少說也要花費上大半個月才有可能尋到，所以他便決定先在這裏等上幾日再親自前往。
傳聞若蘭姑娘初到潯陽城不久，那夜她離開之後棲身的畫舫又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想著她大概已經下了決定要離開潯陽城，斷念崖離此地有兩日的路程，步行顯然不太可能，想來她會備車馬前去尋找文傑的遺骨，便親自在這兒候著碰碰運氣，一連等了三日，沒想到還真的遇上了。
“若蘭姑娘，在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柳三公子見到疑似他所尋之人的倆人，上前試探道。
七葉見到柳三公子，略思量了一下，扯下來披風的帽子，露出一張半邊的麵具來，問道：“柳三公子也要同去麽？”
“我總要親手替他斂了屍骨才是。”柳三公子神情有些悵然地回了一句，說道：“斷念崖下我已經先派了人過去，若是找到文兄的玉佩，自當送給姑娘。隻是姑娘自那夜起便失了蹤跡，在下無奈，便隻能在此等候姑娘了。文兄離去前曾托我照顧姑娘一二，我總不能負了他所托。”
“那就有勞公子了。”七葉笑笑，並沒有拒絕與他一同前行。那斷念崖是處險峻的高地，萬一文傑的屍骨掛在了峭壁之上，有人相幫也是好的，今時不同往日，拋開她怕高這一點不論，她也已沒那麽大能耐徒手攀岩。這下方不知堆了多少屍骨，銀柃這個沒什麽眼力勁兒的恐怕也撐不到能尋到的時候，還是交給別人來尋找好一些。
“不知姑娘可用在下幫忙準備馬車？”柳三公子問了一句，並沒有貿然將早備好的馬車立刻拉出來。
“這些小事就不麻煩公子了。”七葉搖搖頭，隨意雇了輛坐起來舒適的馬車，便拉著銀柃一起上了車馬。
柳三公子帶著護衛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馬車周邊，非但沒有半點打擾，還貼心地備好了路上吃的點心和新鮮的果子，當真照顧得十分的盡心盡責。七葉很是欣賞這位柳三公子的行事風格，覺得這一趟下來省心不少，是以也並未覺著讓這樣一個人跟在自己的身邊非但沒覺著有什麽不舒服，反倒因為路程將至有些不舍起來，這樣前所未有的心情真是讓她覺得有些不習慣。
“公子派往的人搜尋到何處了？”
到了搜尋的進程之處，七葉抱著銀柃下了馬車，隨意找了棵樹靠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