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有何關係
暮色時分,夕陽如潑墨似的將天地渲染成了赤紅一片,在一片如同披上霞光一般的鳳尾桐邊上,幾輛豪華寬敞的馬車並排停在了一處懸崖的不遠處。
七葉揚起被映成了一片殘紅的銀白色流蘇,在墨漣含笑的眸光中朝著懸崖對麵望去,遠處,流雲瀑布如天河傾瀉一般由蒼穹而下,下方的雲海翻滾著,如有萬千蛟龍遊動一般,顯得恢弘大氣。
稍近點兒的林子上方,歸巢的燕雀掠過,不時發出來幾聲令人舒心的悅耳鳴叫,實是良辰美景正當時。
但麵對這樣的美景,七葉卻隻是是沒什麽興趣地望了兩眼,便把車簾垂下了。
“怎麽了,你不喜歡這樣的景色嗎?”
墨漣立在馬車邊上,見她有些興趣缺缺,麵上的表情也沒什麽變化的樣子,不由有些擔心。
她這幾日心情看起來並不十分明朗,是以他便下令特意繞了個遠路,好帶她來看看這雲瀑,先前還以為她是不想跟他有過多肢體接觸才拒絕讓他帶她下馬車,現在看來竟是真的沒什麽興趣的模樣。她平常時候看起來總是情緒多變的很,總是輕易的怒輕易的笑著,但她真正的悲喜他總無曾得知,自那日雨夜之後,他便一直知道,他看到的從來隻是她表麵的樣子。大概她也和她嘴裏的白夙一樣,永遠在偽裝著,她們二人一個用一成不變雲淡風輕的莊重威嚴來著裝,一個則以真掩真以淺掩深,說不出來誰更高明一些,卻同樣讓人無從分辨。
“流雲瀑布我看過許多回了,並無甚稀奇的。”七葉淡淡回了一句,視線移到手機屏幕上的那備注了一個省略號的提醒上。
天葵天葵,被賦予了天這一字,便意味著這也是可以由上蒼掌控著的。
從十二歲到現在,怎麽說也過了十一年了,一年兩次比刀剜針刺更深的痛楚她從未習慣過哪怕一星半點兒,反倒覺得是一次比一次更加難熬了。
上蒼能夠掌控七葉族人的多半命運,但卻並不能夠百分百地操控她們的生死,有些東西若她們不想放棄,他也並不能直接對她們如何,但也隻是局限在“不能直接”罷了,並不代表他不能給她們多設置些磨難以此來削弱她們的生存欲望。
為了逼她主動放棄生命,上蒼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連這樣損的招都用上了,當真是看得起她。好在她周期奇特,不然月月如此,她隻怕未必能熬過去的,指不定才十二三歲就早早胡亂找個人把下一任七葉生來了事,也免得這樣受苦。
七葉微抿嘴唇,無聲苦笑,聲音中卻毫無異色:“良辰美景雖好,若無樂曲之聲總覺得單調,不如,我唱首曲子給你聽吧,好歹你特地將我帶來了這兒呢!我對流雲瀑布雖沒什麽興趣,卻十分喜歡這片山林的清靜氛圍,這雖與你的目的略有相悖,但也總算是歪打正著,實是得我向你表達一下謝意的。我對音律並不精通,若隻是唱首曲子的話,還是拿得出手的。”
墨漣微愣,眼中現出些別樣的情愫來,麵上的笑意忍不住就從三分添成了八分:“好,那我便洗耳恭聽了。”
若非以此為生的歌女,尋常情況下,女子的歌聲是輕易不能讓男子聽到的,除非那男子是她的心上人,即便知道她並非這個意思,但凡一個男子,又有誰不喜歡自己傾心的女子為自己高歌一曲?
他且當她是那個意思就好。
七葉素手敲打著馬車窗沿,花色渲染的雙唇微啟,將晦澀難懂的咒語唱得好似情人的呢喃耳語一般悠遠綿長。
墨漣盯著七葉重又帶上了些許花色的指尖,馬車內她隔了一重暮色和一層流蘇顯得不甚清晰的臉龐上,能清楚看到微帶著莊重的笑臉上的認真神色,雖不比她雕刻時的樣子來得莊嚴肅穆,但同樣帶著動人心魄的美,隻一看就足以令他心醉。
黃鶯般委婉動聽的聲音遠遠向著整片樹林飄蕩而去,若有回音一般不絕於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的聲音似乎較平時日的略顯清冷的樣子多了一股似有若無的柔和之意,一聽之下便令人心神蕩漾欲罷不能,身心都不自覺地變得放鬆開來,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覺到的時候,便進入到了七葉為他們構造好的夢境中。
一刻鍾後,七葉停下來口中的咒語,素手輕挽起黑發隨意地將其紮了起來,漸暗的暮色中,眸中漆黑瞳孔深處盡是一片空無一物的虛無。
她的咒語已唱罷,但這片樹林卻依舊以它們獨特的方式在演奏著這段咒語,短時間內,這林中的生靈怕是輕易醒不過來了。
雜耍一般地以手撐地,一個後翻躍到後邊的馬車上,取了背包,換好衣服,確定沒落下什麽東西後,將那塊刻著法陣的木板搭到了傀儡的手中,七葉手掌覆上法陣中心,傀儡頓時便如同活過來了一般,將她放到了木板上方,托著她跳下了馬車。
七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得安穩的墨漣等人,微微一笑,他們大概還以為自己依舊在聽她唱著曲子,絲毫沒察覺到自己已經身在睡夢中罷。
這衣服……她看了一眼她硬著頭皮使美人計從墨漣身上脫下來的玄色錦袍,想了一下,還是指使著木頭人走到墨漣身邊蹲下,將其蓋在了墨漣身上。
墨漣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七葉,別走……”
七葉被嚇了一跳,空著的手頓時以電石火光之勢從懷中摸出了一枚七棱符針,待看到墨漣依舊微蹙著眉頭和他依舊緊閉的雙眼,略鬆了口氣:“在說夢話嗎?”
“你不要有事,不要離開我……七葉……七葉……”
“七葉?七葉……七葉……”七葉心弦有些被墨漣的幾聲七葉觸動,喃喃跟著念了幾下,有些發愣地伸手去掰墨漣緊扣她手腕的五指:“同樣的一個的稱呼,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突然就像是一個隻屬於我的名字了呢……”頓了頓,將那枚如同飛針一般的七棱符針收回又從懷中摸索出來另外一根繡花針大小的七棱符針,捏著停在了墨漣的眉心上方,眸光微動無意識地盯著他看了許久後,突然眼睛一花,忍不住輕咦了一聲,神情變得有些認真起來。
粗一看之下,隻覺墨漣他和旁人並無兩樣,待視線停得久一些,卻很容易就能察覺出來先前所看到的不過是表層的假相,透過假相的背後,隻發現他身上似被籠著重重煙霧一般,所有的一切都看不出來分毫,命格如此,生命線亦是如此,簡直就像是已經跳出了三界之外一般。
七葉驚疑不定地停頓了許久,七棱符針終於還是沒能刺到墨漣的眉心中,半響後,她歎了口氣,將七棱符針收了回來,指使著傀儡朝著樹林深處走了過去。
她本無意去窺視墨漣,此番也不過是無心之下的意外發現罷了,實在是證明不了什麽的。即便他遠非常人,她也沒打算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了,左右威脅不到她,那他是人是鬼是神是妖又和她有何關係?
就在她離開後不久,一直昏睡著的墨漣忽然像是在夢中遇到了什麽一般,緊握著拳頭極力掙紮了一番後,終於悠悠地醒了過來,但看他的樣子,卻顯然是一副昏昏欲睡,不甚清醒的樣子……
“就是這裏了,看起來尤其的適合安眠呢。”
七葉看著麵前茂密的鳳尾桐樹林,十分滿意地停下了傀儡,左右看了兩圈後,選中了一棵尤為高大的鳳尾桐,五指微動,便將七枚七棱符針按照嚴格的方位,精確地釘在了鳳尾桐之上。
布下好一個聚集生機的陣法,七葉並未如往常一般馬上收手,而是又接著布下了使除開植物和她之外的所有生靈瞬間沉睡的夢引陣,惑人心神讓人心生幻覺的迷幻陣,招來劇毒瘴氣的隔離陣,隔絕外界隱蔽氣息蹤跡的鳳隱陣,直到慣用的幾個陣法全都布下之後,才尋了一棵樹,安心地做起了棺材。
此棺材並非彼棺材,並非是她準備用來安葬誰的,不過因它們的外形實在是太像,她又懶得費腦子給它取名字,是以便索性就稱它為棺材罷了。
棺材看起來雖然與那棺材相似,做起來卻比用來裝死人的棺材費勁多了,平時日裏的時候除了能用來詐個死,其實並無甚用處,她之所以費這麽大勁兒,求的便是即便痛到想了結自己的生命,隻要一躺進去棺材之內便能讓人陷入昏迷不醒中無法動彈分毫罷了。
說來它的發明,還得得益於七轉輪回燈的某次降落,她為了幫助某個與世隔絕的族長的兒子和他心愛的姑娘詐死私奔,硬是坐在他們族裏擺放棺木的岩洞中整整研究了幾天,才研究出來這麽一副棺材,試驗過後,發現將裝著陷入假死的狀態的二人的棺材推到河中使其順著漂出山寨帶著他們安全地落入了瀑布之下根本毫無壓力。
此後她便大受啟發將其改進了一番,作為她熬過周期必不可少的憑依之一,每次它總能不負她所望此將她禁錮在之內使得她動彈不得,免了她疼得太厲害幹出什麽無法彌補的事情來,比如心智大失,然後去做一些暴起傷人之類的行徑,實是讓她省了不少的麻煩。
她第一次經曆這種痛苦的時候,可是差點把夙夙胳膊上的肉給咬下來了,為這件事,夙夙沒少報複她來著,但自那以後夙夙便總會給她研製出來能夠使她在七天之內緩解她大半疼痛的靈藥,即便是這一次,她也沒忘記要捎來給她。也不知道她付給了那摳門的異能師什麽代價,他竟能答應將將困守在那個世界無法離開那個地方的她暫時送到了異空間中,為她打開了通往這邊的通道,雖然她付出的代價多半還是得讓她來償還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不會有什麽觸動了。
她到底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雖然夙夙向來就打算將她培養成這樣一個人來著。
感覺最近總是在沉睡呢……
七葉笑了笑,仰頭將瓶中的藥液倒到口中,躺入了棺材之中。
她不知道她還要經過多少次劫難才能走到終點,但在那之前就盡管去走吧,即便到了最後什麽都得不到又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