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尋物
又是一夜傾盆大雨，雷聲轟鳴，響徹了整個葙涼城。紫色閃電直把天地照得一片透亮，宛如夜間的白晝。
雨滴順著層層疊疊的樹葉滴落下來，如散落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聲音清脆地落在石板之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七葉坐在窗台伸手去接，冰涼的水滴打濕她的掌心，穿過指縫，帶著微微的溫熱毫不猶豫地向著地麵墜落而去。她微垂著眼睛，抱著膝蓋的左手手腕上剛愈合的刀口又重新滲出血來，背後正對著的房梁上正掛著的本命燈燭火搖曳，明明滅滅地將她籠罩在光芒之中，火光極盛又極弱，映照出來的是她的生命跡象。
夜風夾著雨滴吹過，打在她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頰上，一股寒意撲麵而來，七葉卻像是沒感覺到一般，麵無表情地盯著從指縫中滴落到地板之上的水滴所濺起的水花，許久之後才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站起身來，將一旁書案上的幾本書用了防水的油紙包好，抱著頭也不回地朝著雨中走了出去。
卷雲閣的書房內，墨漣正研讀著從九重塔上帶來的經書，聽到敲門聲響起，打開一看，見到一身濕透了的七葉正站在門前，她身後不遠處有道閃電劃過，轟隆一聲響，震得驚天動地。
一見到墨漣，七葉就把手中的包得嚴嚴實實的書本遞了過去：“我有急事要去做，會離開一段時間，這是原先打算往後要教你的字，我抽空寫的，字意和讀音都解釋得很清楚了，若之後還有什麽不了解的，等我回來後再來問我就好。另外……”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滴，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出口，墨漣就已經一把將她拉進了書房中，將一方手帕送到了她麵前，一臉不明所以地問道：“你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
去哪？
七葉忽然愣了一下，她隻知道自己要往南方去，至於千裏萬裏之外七轉輪回燈的飄落之地是哪兒，在去到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於是，便說道：“去哪兒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把八尺鏡還我？若不放心的話，盡管先把我的雕像暫時留下即可，它對我來說和八尺鏡同等重要，都是絕不可落入他人手之物。”
“不用這麽麻煩。”墨漣笑笑，轉身走到旁邊的房間中，片刻後拿了幹淨的手巾和衣服走了出來，遞給七葉，指著屏風說道：“先把這一身濕衣服換了，之後，便隨你在這閣中找，你若找到，這兩樣東西我便都還給你。”
“一言為定！”七葉眼睛一亮，低頭卻瞥見從自己身上滴落下來的水滴已經聚成了一個小水窪，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就接過了墨漣遞過來的衣物，默默的去換了。
將衣服換好後，七葉並沒有立刻就從屏風後出來，而是凝神想著八尺鏡和雕像的樣子，將手放在了木製的屏風之上，木質屏風與之相關的記憶便隨著她的手流入了腦海中。片刻後，有些失望地走出了屏風。
木材的記憶的不像樹，它們能記得它們所看到過的事物，但也僅僅是記得而已，並無時間先後的概念，即使有了它們所提供的相關信息，七葉還是得費力地整理推論一番，才能夠大致地猜出八尺鏡和雕像所可能出現在的下一個地方。她抬頭望了一眼頂上高高的房梁，理論上來說，那裏視野最為開闊也最為適合作為她用來尋物的憑依，可糾結了一下，還是默默走到了一根柱子旁邊，將手放上去，片刻後又走到了另一根柱子旁邊……
墨漣笑眯眯地在一旁看著七葉像是毫無頭緒一般，行為怪異地在屋子中亂轉，初時還覺得有些有趣，待到發覺七葉的行動路線漸漸變得和他最後一次拿著八尺鏡進密室時所經過的地方一致的時候，麵上的笑容忽然就有些收斂了起來。
怎麽會？！
墨漣看到七葉像是被什麽指引了一般地走到最裏麵的那個書架，忽然瞳孔一縮，麵上的表情驟然凝固，但他麵上的驚愕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他便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一般，麵容上又重新掛起了笑容。
七葉抽出書架上第四層最後一格的幾本書，頓了一下，看向笑得很是春風和煦的墨漣：“我想問一下，你的密室中，應該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或者叫人看到了會殺人滅口的東西吧？”
墨漣一本正經：“我若是說有的話，你就不進去了嗎？”
七葉搖搖頭，將幾枚有些透紅的七棱針抓在了手中，做出來一副防備的樣子，也一本正經地說道：“那倒不會，但是我會做好和你拚命的準備。”
“哦？”墨漣笑得一臉的無所謂，“可能的話，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拚命的樣子。”他說完，見七葉依舊是一副防備的模樣，不由氣得直笑：“你別這麽看著我，我既然說過若你找到就還你便一定不會對你如何的，你大可放心。”
鬼才會對你掉以輕心啊？又不是沒吃過虧！七葉暗暗腹誹了一句，將手伸至書架上方才抽出書來的位置，重重按了一下。書架忽然向內翻轉了九十度，露出來一條通向下方的通道。
“走吧。”
墨漣的聲音忽然從七葉的耳邊響起，不知他在什麽時候已經提著一盞燈站在了七葉的身後，七葉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往前麵蹦了兩步，極力把自己和墨漣的距離拉開到三尺以上，卻不想腳尖剛好踩到了衣擺下沿，一個釀蹌，朝著台階之下就栽了下去。
“你似乎很喜歡在台階這類地方摔倒？”墨漣眼疾手快地將七葉攬到了懷中，一臉揶揄。
“誰喜歡摔跤了？還不是因為你衣服太長！”七葉迅速從墨漣懷中掙脫出來，並小心地往後退下了幾個台階。
墨漣毫不避諱地笑著指指她胸前露出的風光：“似乎還有點寬。”
“非禮勿視。”七葉低下頭看了一眼，毫無半點羞澀之意地將衣服領子往上提了提。領口就這麽大，顧得了前卻顧不了後，以至於轉身走下台階的時候，濕漉漉的頭發微微晃動了一下，就露出了肩背處兩道突兀的醜陋疤痕。
墨漣眉頭一皺，先注意到的卻並不是那裏，反倒一把拉住七葉的左手：“你手怎麽回事？”
七葉使勁將手往回抽，墨漣緊抓著的手卻紋絲不動：“稍微放了點血，並無大礙。”
“有點疼，你忍著點。”
沒等七葉出聲抗議，墨漣從身上摸出了瓶傷藥，不由分說地就給七葉抹了上去，七葉措不及防之下被猛的一刺激，頓時發出來一聲殺豬般的吼叫，除了痛不欲生之外，已經再無別的知覺。
墨漣聽七葉吼完，取出了條手帕幫七葉把傷口包好，讚賞地說道：“不錯不錯，第一次用這種傷藥居然沒暈倒，看來在對疼痛的忍耐力上，你在我天玄門內倒也當得上是一名豪傑……”
七葉不停地往手腕上吹著氣，一臉的欲哭無淚：“豪傑你大爺！是哪個變態研製出來的這種傷藥！？我跟他勢不兩立！”
墨漣一邊思索著變態的含義，一邊默默地吐出四個字：“百裏防風。”
“太混蛋了！”七葉看著墨漣，恨得咬牙切齒，他明明知道！
墨漣直勾勾地盯著七葉，笑得一臉純良：“你罵誰？”
“當然是……”七葉看著墨漣的笑臉，不妙之感油然而上，沉默了一下，默默改口，“百裏堂主……”
墨漣看到七葉很是識時務，便滿意地從七葉身邊晃了過去，悠然地朝著地下走了下去。
七葉跟在墨漣身後，走至地底的時候看到一條通道，以及通道中那一排不曉得具體是用來幹嘛的石室。上前對著那些石玉所製的擺設摸索了幾下之後，一臉痛苦地望著墨漣：“請問一下，我可不可以直接將門砸開？”
墨漣眼睛一眯，笑得一臉邪魅：“你試試？！”
七葉嚇得渾身一寒，不由自主地訕笑道：“哈哈，我隻是開玩笑而已……”
墨漣理所當然地說道：“你不是未卜先知的嗎？既然都找得到這密室所在了，再找出八尺鏡所在，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
“……”
看人命格的未卜先知和在沒有樹木木材的地方尋物這根本是兩碼事啊！七葉歎了口氣，將墨漣此前剛給綁上的手帕解了下來，七枚七棱針往地板插好擺成陣形，手上刻刀一轉，就要往原先的傷口上劃下去。
墨漣飛速握住七葉執著刻刀的右手，語氣中隱含怒意：“你要做什麽！”
“取血畫輔助陣法，找八尺鏡。”七葉一臉淡然地說道，一點也沒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何不妥之處。
“你經常這樣做嗎？”墨漣麵上的笑容俱消，先前他看她麵色蒼白，還以為她是淋雨受了寒所致，即便見到了她手腕上的傷口，也隻當她是偶爾為之，可依現在她的表情看來，她這自損的招式用得似乎還相當頻繁。
“經常……大概吧。”
七葉喃喃念叨了一句。她資質不行，每每要做一些超出她能力之外的事情的時候，唯一能仰仗的就是自身的血脈之力了，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在腕上劃出過多少個口子，隻是在每次噩夢醒來頭暈目眩的時候，總會對自己的愚笨感到無比厭惡。
墨漣看她一臉困惑的樣子，忍不住扶額歎氣，半響後冒出句“算了，你隨我來吧，你的東西我還你就是了。”便硬拖著沒回過神來的七葉朝著第三間石室走了過去，手指在玉製的燭台直下三寸的位置上一摁，石門便轟的一聲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