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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勿自輕

  西海子獵苑自由的風、得知顧氏蒙召回京的驚喜、策馬而行的快意;武尚華的大雁、蘆葦叢前的昌若、憤怒的晟曜……


  晟曜。


  我忽然覺得頭痛欲裂。


  “痛!不自覺逸出唇瓣的聲音驚到了翠濃。


  她慌慌張張的奔過來扶住我,“小姐怎麽了?可是藥不對麽?


  我任由她扶我在秋千架旁坐下,垂眸恨聲道,“翠濃,我還是忘不掉。明明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


  大約我甚少有這樣的失態,翠濃不免有些神色惶惶,隻能伸手不停的撫著我後背。


  “我是不是很沒用?


  有人打斷了我可憐兮兮的話——“自然不是。


  清冷的音色。


  我倏然回頭——幾個模糊身影從園門處朝我走了過來。


  前麵一人,身形頎長,玄色衣衫。


  墨棣!


  驚喜之下,這一聲險些脫口而出。


  我正想從石凳上起身,他已經疾步過來,伸出手扶住我臂膊,趕在我開口前說道:“為兄擔心極了!這些日子你在何處?


  為兄。


  我很快會意:他既然從園門步入,顯然是在崔衝陪同、許可之下。那麽,我與他,需要一個對外關係的說法。


  兄妹麽?

  其實一路行來,我早把他視若兄長。


  當下,沒有絲毫猶豫的,我抿唇輕笑,“哥哥。


  崔衝在一旁笑道:“公子不必擔憂,為免令妹流落在外,衝特意著人將令妹迎入府中嬌養。你瞧,這不是好好的麽!

  墨棣略側身施禮,道:“多謝。小妹已在府上叨擾多日,我這便帶她離開。他停頓數息,續道,“想來閣下不會不允。


  崔衝不緊不慢的道:“自然不會。可公子確定離開惜園,對令妹的恢複是最好的安排?


  “這裏,惜園?墨棣看了眼四周。


  崔衝施施然的走近,“便是公子自己,若聽之任之不調養,又還能支撐幾日……


  我聽這話不對——墨棣怎麽了?

  那邊墨棣已然截斷崔衝的話,“不勞閣下掛心。某無恙。


  我側首向墨棣道:“你病了?是了,當日你本就發著高熱,如今尚未痊愈麽?

  他的聲音像竹葉上滴落的雪水,清冽明萃,隻是簡單一句:“你放心。


  我尚未來得及說什麽,崔衝笑道:“你聽他的?莫被騙了。你即便不為自己,也應勸服他留下來,他臉色蒼白如斯、氣息淩亂,身上必定……


  “既然閣下如此盛情——墨棣再次開口打斷了崔衝,“卻之不恭,我們兄妹就叨擾了。


  崔衝大笑:“這才對嘛!


  我顧不得崔衝尚在一旁,問墨棣道:“身上怎麽了?想起那晚在船上他與刺客和黎厲娘的對戰,追問道:“是有傷未愈麽?

  “是,小傷,調養幾日即可。阿琰勿慌。墨棣的語氣是慣常的平淡。他轉向崔衝,“不知閣下因何執意要幫我們兄妹?

  崔衝嘖嘖連聲的道:“你們還真是兄妹,防人之心一樣,連問的話也相差無幾。你們若擔心受之有愧,日後還我就是。他飛快的後退數步,離墨棣有段距離後,嬉笑道:“誰讓我看見美人兒就喜歡,而你們又都生得好呢!

  說著便大笑離開。


  墨棣整個人都散發著強烈的寒意,顯見是惱了崔衝讚他是美人兒的話。


  我勸道:“我也不喜歡此人,待你傷好了,我們即刻離開就是。


  墨棣收了周身寒意,轉向我道:“這園子裏有幾味藥草,極為難得,對你有益。


  原來如此。


  若不是這樣,依著他的性子,想來早就絕塵而去,斷斷不是留在這裏忍受崔衝的調笑。


  他這樣處處顧念我,我不由低聲感念:“你真像我兄長。


  墨棣靜默不語。


  這時有侍女來安置墨棣的住處。


  他略一遲疑,遣那侍女退出稍候,幫我正了正帷帽,向我言道:“日後,再不要說自己無用。


  他說的很是嚴肅,一時之間倒叫我不知如何回應,半晌才囁嚅絮語:“我為情所困,身心俱創,落得這般田地;離宮後又處處受製,還連累你被追殺受傷……


  “你救了我!

  這樣認真篤定的口吻,我不由怔住了。


  墨棣平複了下氣息,似要掩飾什麽一般,又開口道,“若不是你跳入水中,那日隻怕我已被師姐取了性命。如果不是你巧借琵琶曲傳音,我又怎能尋到你?這樣的你,為何要認為自己是無用之人?

  他的話語裏有著平日不多見的充盈情緒,仿佛陽光照耀在青翠的竹林新葉上。


  “我不許你看輕自己!

  音色清冷,擲地有聲。


  不待我有所回應,他轉身朝外行去,隨侍女去了東院。


  翠濃過來我身旁,不無雀躍的道:“公子來了,這真是太好了。


  她語氣中的欣喜如此明顯,我不由問道:“好在哪裏?

  “這還用問嗎?翠濃脆生生的回道,“小姐跟婢子都有了依靠了,省的被人欺負。遠的不說,若是當日公子在,這惜園主人怎敢派人將您擄了來!

  我頷首道:“你說的不錯。可公子也有傷在身。不,不能總拖累他,隻想著依靠他,我也得做些什麽才好。


  不許你看輕自己!——墨棣適才的話如醍醐灌頂。


  很好,我也不許了。


  我不願意再處處仰人鼻息,不願意總是拖累關心我的人,不願意被踐踏;不再願意委曲求全、愛的卑微到塵埃裏,卻被傷害,被辜負。


  無論是作為顧氏女兒的顧明琰也好,那人身側的曲小莞也罷,都背負的太多,奢求的也太多。


  更別說過往種種,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既然在敘秩閣大火中死裏逃生活了下來,今後的日子,便是我自己的。既是無欲則剛,便可隨心所欲!

  想通此節,我忽然笑了起來。


  翠濃不解其意,雀躍道:“公子來了,您也笑了,這可真好。


  眼眶裏飽含的淚水是滾燙的,我的語氣是冷凝的:“終於活明白了,自然是好的。


  惜園西牆下的不知名香草芳香愈發馥鬱的時候,天氣也愈發寒了。


  翠濃說,這香草開出了大片大片的花,花紅似火,煞是美麗。隻可惜那紅色不是正色,看上去竟有些妖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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