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癡
紈素被她一席話說得哭笑不得,有些尷尬的道:“阮姐姐說話真是冰鋒一般。適才我來時,看見殿下身邊的小德子過來傳話,殿下要來徽音殿陪良媛姐姐用午膳。還有管惠英和幾個東宮姬妾過來要恭賀姐姐生辰的,已經叫徽音殿外衛士攔下了,說是殿下有令,不許閑雜人等擾了徽音殿清淨。你說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回去了?”
阮良娣撇了撇紅唇,不緊不慢的立起身,道:“那還真是應該走了。不然就真要惹得人家討厭了!紈素你也不早說。”
我臉上一紅,嗔道:“哪裏就如此了?”
阮良娣故意酸溜溜的看我一眼,調侃道:“看在你今日生辰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你好好陪殿下就是!他這些日子也是真辛苦,難得鬆快。”說完不顧我挽留,與紈素笑著辭去了。
如意近前稟道:“婢子接了小德子的話,還未及稟給良媛,阮良娣便來了。”
我因為晟曜要過來,心情很好,笑道:“無妨。叫他們快備些殿下愛吃的菜肴。上次的魚咬羊殿下說過不錯,讓他們快些燜上,羊肉要塊狀不要片狀的。還有道雪冬燒山雞,如今吃正當令,快去吩咐膳房選嫩料、好好的做了來。”
如意愣了愣,答應著去了。
身側的翠濃遞過一盞茶,笑道:“良媛用些熱茶,先歇一會兒。殿下雖說已有近十日未來,可左不過再過兩盞茶的功夫,也就來了。午膳的事情,膳房一準能備得妥妥當當的。”
我反應過來,自己也覺得方才太過顯形:患得患失、喜形於色的,過於緊張晟曜了。不由紅著臉笑道:“好。”接過熱茶潤了潤嗓子。
然而熱茶換過三盞,晟曜卻遲遲未至。
我正猜疑不定的當兒,蔻兒進來稟道:“裕德殿小德子來了。”
小德子腳步匆匆,進殿施禮後立即道:“良媛,殿下申時正便要領軍趕赴叛軍前線,特地叫小的過來知會。”
我倏地站起身,急問道:“為何?虎賁將軍呢?”
“虎賁將軍重傷,今日巳時正宮裏才接了千裏急報。殿下與陛下召集群臣商議後,已經在朝中做了安排。再有一刻鍾,大軍便開拔了。”
我驚道:“大軍?此次殿下還要率軍前去麽?”
“是,回京送信的是虎賁將軍家將,說是前線戰況激烈,不僅虎賁將軍受了傷,兵士損耗也很大。陛下便降旨著殿下點了鳳台大營將士,馳援虎賁將軍。旁的更多詳情,小的便不知了。”
小德子說完,匆匆向我行了禮,“良媛保重,小的要即刻回去殿下身邊複命了。此次小安子與我都會跟在殿下身邊伺候,請良媛放心,小的一定照顧好殿下。”
我匆匆忙忙叫翠濃收拾了幾件冬季皮毛衣裳給晟曜,又包了些常用丸藥跟點心叫小德子帶在身上。一直目送著小德子疾步出了徽音殿。
殿門外天色晦暗,叫人無端端的心神不寧起來。
我猶豫一會兒,還是喚來翠濃吩咐道:“去請蕭十三來。”
翠濃有些不解,然而什麽也沒問便立即應下出去了。片刻後,翠濃在殿外稟道:“侍衛長來了。”
我步出殿門。
蕭十三正立在台階下,行禮道:“見過良媛。不知良媛喚十三有何吩咐?”
“殿下即刻出京,你可知曉?”
蕭十三答道:“知道,殿下要帶兵支援虎賁將軍。黑甲軍也已經得了吩咐,會隨殿下出征。不過殿下留下兩隊人給十三,令十三留京,護衛良媛。”
我不由心頭激蕩:昨晚接上庸急報,布置應對;今日接豫州戰報,安排領軍馳援。忙亂如斯,他卻依然為我考慮周全。
“殿下此刻在何處?”
“一刻鍾前黑甲軍近衛在延平門外集結,殿下這會兒應該剛出延平門。”
我輕聲道:“能否勞煩你,帶我去送送殿下?”
蕭十三霍然抬頭,見我堅持神色,便低頭稟道:“殿下已出宮門,此時既已領軍開拔,便不宜再與良媛相見。”他略頓了頓,續道:“不過,末將可以帶良媛去延平門門樓上遙望殿下出城,亦可作相送之意。”
我頷首道:“有勞了。”
喚如意取來樣式一樣、質料普通的連帽鬥篷。待我披上,不細看便如同宮中行走各殿的侍女一般模樣。遂帶著翠濃和如意,跟在蕭十三身後出了徽音殿。
一路垂首疾行。
等出了毓德宮,如意小聲問道:“良媛為何一定要去送殿下,即使明知隻能遠遠兒的望一眼?”
我一時沒有作答,隻笑了笑。倒是想起晟曜去歲出征北地,自己當時的雲淡風輕跟似有若無的悵然。而今時今日,竟已是明顯不同的感覺了:我在意他、心悅他,如今他出戰在即,即便隻能遙遙相望一眼,也是好的。
正如他之前所說的,他願意陪在我身邊,做那個第一個看見十七歲的我的人。而我,亦作如是想。雖然不知他昨夜為何失約,雖然這會兒已經晚了些,可此時默然來相送,能用我無聲的眷戀目光、為他的背影編織一襲平安歸來的鎧甲——那麽,今日我生辰,也算得上是與他一起過的了。
延平門門樓上的風極大,寒意徹骨。
我緊緊扶著城垛朝外看去:軍旗招展,戰馬嘶鳴。不斷前行的軍列中有一個方陣正是衣著黑甲,是晟曜的親衛軍。我凝神望去,不過一瞬,便看到了那個背影。
他今日未著鎧甲,身著玄色皮毛大氅,頭束金冠,挺拔身影正隨著馬步顛簸前後自然晃動,穩穩的騎行在馬上。隊列行進的很快,後麵的步兵手持長矛,鐵質矛頭閃爍出一片刺目的白光。
我盯著晟曜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想起他當日笑意吟吟聽我說“紫薇花對紫薇郎”時候的模樣,就像一個隻會弄月撫琴的風流公子、最漫不經心的天家紈絝。卻要連番經曆戰事,北地歸來不過年餘,如今又要再度征戰廝殺。刀槍無眼,他可會再度受傷?
心口莫名開始發酸發燙。
許是這刹那的心疼和牽掛如此明顯,我再不猶豫,吩咐翠濃道:“把匣子給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