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豔陽高照
我不由抿唇微笑。
外間的殿門忽然被人推開,內侍們“殿下回來了”的聲音此起彼伏。
晟曜不緊不慢的進來了,卻擰著眉頭,似乎有什麽事情猶疑難決。
我將筆擱在筆山上,過去他身邊坐下,拉著他袖子晃了兩下,笑問:“怎麽了?”
他轉頭看我,眼神有些晦澀難懂,半晌道,“威遠候林祐思本來在潁川節度使任上,非召不得出屬地,之前給父皇上了回京探親折子,父皇準了。又為衛王求情,父皇原本怒氣未消,問我的意見。我勸父皇,並沒有證據說明七弟牽涉在端午兵亂之中。父皇便也準了,解了七弟的圈禁。”
“之前就有朝臣提醒,謝氏、林氏聯姻,聲勢過大。結果威遠候前日返京,又求到了父皇那裏,要本宮為他女兒和謝武侯的二公子主婚。”晟曜停下來,仔細看了看我,“你說,我要不要應下此事?”
昌若和林昭兒的婚事是二月裏定下的,原來如今已到了辦婚禮的時候。而衛王恢複自由身,雙成總算可以不再日夜憂心,也可得償所願了。
“小莞?”晟曜見我沉吟,不由再次出聲詢問。
我回過神,笑了下,“威遠候所請,父皇那裏準了嗎?”
晟曜點頭道:“準了。”
我有些詫異的道:“既然已然準了,為何不去?難道還要再去向父皇推卻,豈不麻煩。這給臣子臉麵、又能拉攏人心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威遠候和衛王原本因為林妃的事情,對你和母後有心結。若能就此解了,就更好了。”
晟曜打量我兩眼,忽地也笑了:“那便去吧。”
我伸手將他腰間的舊香囊取下來,把之前做好的五瓣梅香囊係了上去。他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道:“你陪我一起去,可好?”
我一怔,為他整理香囊穗子的手也停住。
謝府,昌若的婚禮。
昌若是照著從前歲月的一輪朦朧的月牙兒。
和從前種種一起隱在我心底柔軟的一角,早已順著天意各自珍重。
如今更是各得各的幸福。
相見尷尬,不如不見。
我下意識便要說不去。
卻想起之前給謝安若的信一直沒有回複。
看來要幫一幫姚華棠,還得當麵跟安若說說話。若能點醒她,不再一味跟在有妻室的五皇子身後,能夠轉而考慮姚華棠。安若終身有靠,又緩和了謝氏與晟曜的關係,而晟曜也不至於因為姚華棠頹廢求退隱而失去左膀右臂,倒是一舉數得的事情。
我輕輕籲出一口氣,繼續把穗子理順,口中道:“好。我陪殿下一起去。”
晟曜笑了,拿起香囊,放在鼻端深深一嗅:“有件事,我想你應該高興知道。”
“什麽事?”我伸出手,用帕子把他衣服下擺上的一點浮灰彈落了。
“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司會審柳氏結黨營私、構陷忠良、勾結東魏謀逆一案,兩日前卷宗已經呈給父皇禦批了。柳氏成年男子斬立決,女眷沒入教坊司。”
他嘴角噙笑的看著我,“同時查明,昭明二十六年的科場舞弊案顧氏乃遭柳氏構陷。原左相顧征、禮部尚書傅翰及其族人,召回京都敘用。原查封、沒入官中的宅邸、田地等物,悉數賜還。”
他略頓了頓,道:“顧氏沒入教坊司的女眷發還本家。”
顧氏,傅氏,召回京都敘用!
我初時原本是漫不經心的聽著,待到後來,隨著晟曜口中吐出的話語越來越多,心也跳得越來越快,覺得喘不過氣來。到後來想說什麽,忽然覺得兩頰不由自主的向上牽動,喉嚨也哽咽了。
好半晌,才發出聲音來,“顧氏”,剛啟唇說了兩個字,卻不由自主的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晟曜見我如此,抬起一隻手在我後背輕輕拍著,另一隻手卻伸過來,將我兩手緊緊的握住了。
然而這些我都渾然不覺。
滿心都是威帝已經禦批科場舞弊案翻案、顧氏召回的喜悅!
隻覺這幾年來所有的屈辱、恐懼都已遠去,壓在肩上、心頭片刻不得鬆快的千斤重石,在聽了晟曜這幾句話後,就這樣移開了!
到今日,我才徹徹底底的舒展了。
漫天陰霾散去,瞬間豔陽高照!
我情不自禁的揚起雙臂圍了上去,摟住晟曜的脖子。
好一會兒才發覺自己太過忘情,鬆了手,有些訕訕的看著他,囁嚅道:“顧,顧相回京了。小莞一時高興——”
他彎著眼睛笑了。“知道。”
須臾語氣間帶著些患得患失的問道:“小莞,顧氏回京,算上旨意到達的時間和路上跋山涉水的時間,快則四個月,慢則半年,也就回來了。你,有沒有什麽打算?”
我微微一愣。
父親回京,重回朝堂。
顧氏清名,也如蒙塵明珠被清水濯淨,得以重放光芒。
可是,我,卻不能重回顧氏嫡女的身份。
曲昭訓,宮內京外,已經無人不知。
此時若叫眾人知曉,顧氏嫡女在獲罪時,假借奴仆逃脫罪罰,且又敕封昭訓。我自身倒也罷了,可為我出身施以援手、假托曲姓的永嘉公主,當時安排丫鬟頂了我去教坊司的父母親族,便是欺君之罪。
我,再也回不去了。
頓時心下黯然。
然而眸光所及,晟曜就在我身邊,神色殷殷。
旋即釋然:他在這裏啊!
我知父母親族得償所願,我得晟曜真心相許——便再無所求。
回握住他的手,笑道:“打算?顧大人回京,自有父皇和你為他打算。官複原職也好,閑散大夫也罷,總是問過顧大人的意願後再人盡其用。小莞一介女流,又是太子內眷,自然不能在此事上多說什麽。”
我起身,向他俯身行禮,懇切的道:“小莞身為顧府舊人,對殿下,唯有真心實意的感激。”
他釋然一笑,展臂將我攬入懷中,抱坐在膝上。額頭抵著我的,低沉笑道:“你這聰明鬼兒。”
我將臉倚靠在他肩上,隻覺歲月靜好,心中無限安寧。
書房外,幾葉梧桐飄落。
起風了。
書案上的紙張被吹得颯颯作響。
我起身關窗,卻被湛藍天空和幾縷浮雲牽住了目光。
他在身後笑道:“後日秋獵。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