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五瓣梅(上)
我不由笑了:“多謝開解。”
“既然心悅太子,又有愧疚之意,你助著他便是。討逆檄文,又不是完全無計可施!”
他的口氣稀鬆平常,卻叫我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時機延誤已不可挽回,與其愧疚自己拖累晟曜,不如盡心相助他,以補償自己的過失。
墨棣麵容清冷,卻三言兩語叫我心事得解,似雲開月明。我臉上由內而外漾出實實在在的笑意來,懇切的道:“多謝公子!”
墨棣眼底仿佛有一縷笑意,然而倏忽不見。轉身又看向窗外,不再言語。
樓下傳來珠兒的聲音:“昭訓,您在嗎?珠兒拿了雨具回來了。”
“在!這便回去吧。”我揚聲應答,步履輕快的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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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晟曜過來,眉宇間倦意十足。卻依舊含笑問我晚膳用了些什麽,用了多少,是不是合胃口。
我不由笑了:“殿下放心,母後十分照應臣妾與阮良娣。”記掛著他眼下所處的不利局麵,旋即轉了話題:“白日裏,您和臣下們商議的如何了?”
“嗯,議了許久,大概有個方向了。眼下我的難處,一是這名正言順如何讓天下人都知曉、並且能信服;二麽,就在於柳相一黨事事掣肘。今日議定了,明日由禮部倡議百官,上表奏請盡快舉行立儲大典。”
晟曜走到桌邊坐下,拿手揉著眉心,“再就是這豫州太守宋彥伯,今日有人查出,他的老父竟然還在京都居住。應當可以拿來做做文章。還有,從東魏藤甲兵俘虜的口中,也問出了些消息來。可今日事發突然,暫時還沒定下如何應對的整個章程。”
我一邊琢磨著他說的話,一邊遞過去一盞消暑解渴的甘草蜜水。
他先嚐了一口,繼而一飲而盡。問道:“不太像平日裏膳房的東西,味道好入口多了。這肯定又是你的心思。怎麽做的?”
他不過隨口一問,然而我故意仔仔細細的道:“用官桂、甘草、丁香、白豆蔻仁、砂仁各半兩。研磨成細末。用藤花半斤、蜜十斤煉熟。新汲水六十斤。用藤花一處鍋內熬至四十斤。生絹濾淨。生絹袋盛前項七味末。再下新水四十斤。加入煉熟的蜂蜜。將甏口封了。夏五日、秋春七日、冬十日熟後,即可飲用了。”
聲音婉轉,語調柔和,偏偏語速比往日快上許多。
他嘿的笑出聲來:“看把你伶俐的,說這麽一長串兒。”
我一語雙關的笑道:“要能解暑、還要味道好,自然要多花心思、多費工夫。治大國若烹小鮮,殿下的大事,自然也需好好籌謀、看三行一。”
他微微一愣,須臾便漫不經心的笑了:“說的很是。”
我微微睨他一眼,知道他沒放在心上。
便又轉頭拿了繡籮過來,放在自己膝上。低著頭一邊在裏麵翻找,一邊道:“前幾日看殿下佩的香囊舊了,如今還在伏天裏,還是隨身帶著的好。小莞這就為殿下再做一個備著。殿下看,用什麽顏色的麵兒?什麽顏色的線?繡什麽樣兒的紋樣好?”
他慢吞吞的踱過來看了看:“你拿主意就好。”
我嘟噥道:“我就知道。”
挑出兩塊緞子來,一塊是偏銀灰色的蟹殼青、一塊近墨色的鴉青,又挑出一束茜紅絲線。笑道:“殿下,小莞為您繡個五瓣梅的香囊可好?”
他伸指在我嘴唇上摩挲一下,低聲道:“都好。”
我沒好氣的嗔道:“殿下,小莞說正事呢。這兩個做底色配上茜紅色都好看,可是小莞想要突出五瓣梅的花樣。”
將蟹殼青和鴉青的緞子並排放著,拿茜紅絲線比了上去,正色言道:“殿下看看,同樣的顏色,因為底色不同,人的眼睛看過去,就覺得是深淺不一的。”
“那麽,”我抬眼看著他道:“之前受了討逆檄文愚弄的人的想法,和在京都知曉兵亂真相的人的看法,就如同這不同的底色。”
晟曜眉尾微挑:“你的意思是?”
“立儲大典就好比這茜紅色的五瓣梅,要鮮明奪目,就要先打好底色。受了愚弄的人,就要先想法子讓他們轉變看法。”
我揚手將鴉青緞子丟回繡籮:“不然,在相信您、支持您的人看來聲勢浩大的百官奏請、昭顯受命於天的立儲大典,在受了愚弄、存了先入為主錯誤看法的人眼中,依舊會以為是您挾天子,逼令百官被迫做出的不情不願的奏請,而立儲大典自然又會被看作是矯詔而行。”
晟曜目光爍爍。
我笑道:“這些人受愚弄,是因為不在當場,不知真相。現放著那麽些藤甲兵俘虜可是親曆者。何不幹脆‘放虎歸山’?”
他立即反應過來:“釋放一部分俘虜,告訴他們廢太子在豫州。這些東魏人身處大齊腹地,隻能去投奔此次來大齊要聽令的人。若是走縣過州一路招搖,廢太子勾結東魏、逼宮父皇的事情,便大白於天下了。”
我抿唇笑了。
取出個方形小號繡繃,將那塊偏銀灰的蟹殼青色緞子繃了上去。想了想,又道:“廢太子妃柳氏帶著一眾未散去的姬妾,仍住在東宮裏。殿下總要拿個章程,您眼下一直住在天子的明德宮可不太好。到底是儲君,若被有心人拿來生事就不妙了。”
晟曜坐了下來,沉思片刻,忽地笑道:“兄友弟恭,他不義,我卻不能不仁。這就送嫂嫂們也去二哥那裏。”
我笑道:“如此一來,這藤甲勇士們有了領路人,嫂嫂們也多添了些一路護送的衛士。豈不是兩全其美!”
晟曜捧起我的臉,在額頭上親了一下,“小莞,你真是解語花,還是朵菩提樹上的解語花!比在政事堂的某些男兒強多了。”
我拿白皙的食指朝他搖了搖,笑道:“哎,殿下可別謬讚。小莞可不敢跟政事堂掛上幹係。小莞談論的,隻是繡香囊的配色,還有就是眼下太子住處被妯娌們占著的煩惱這兩件事。殿下您說是不是?”
晟曜忍俊不住,點頭道:“是,你說的很是。”
我低頭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