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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嘲諷

  這些日子陪晟曜在屋裏養傷,瑣事頗多。他在親近的人麵前,那股子天潢貴胄的講究和挑剔向來不加掩飾,偶爾還有些讓人無語的孩子氣。每逢吃藥就顧左右而言他的推三阻四,又經常躺不住要起床走動。


  我無奈之下,便拿了些書在屋裏,一頁一頁的讀給他解悶兒,或者幫他念錄事冊子聽。一天下來,竟是過得快的很。


  現下他移去了大書房,我有種陡然閑下來的感覺。


  怔怔的發了會子呆,喚上如意、翠濃陪我去找紈素說說話。


  剛出了多福軒的院門,外麵的暑氣熱浪一陣陣隻往人身上撲。


  如意問道:“婢子叫人抬了春凳來?四麵透風,又可以遮擋下太陽,婆子們也走的快些。”


  我擺擺手:“這麽些日子,先是我自己養傷,後來是陪王爺養傷,一直待在屋裏。正要出來在大太陽底下走走,疏散疏散。”拿團扇半遮著明晃晃的太陽,往前看了看,我笑道:“放心吧,熱不著我!”


  如意便笑道:“那請昭訓走這條道兒。從這個園子穿過去,再往西邊兒就有廊子連著棲霞閣了,園子裏花樹蔭涼也不少。”


  我點頭笑道:“還是你熟悉王府。”跟著如意的指引,左拐進了棲霞閣東邊的園子裏。


  不疾不徐的走了一段路,如意回頭看了看,見隻翠濃跟著我們兩人,其餘幾個小丫頭落後有三、四步,便上前半步,輕聲道:“退思堂的朱氏,不知昭訓是什麽打算?”


  我抬起眼皮,示意她繼續說。


  “她娘家獲罪、本人被囚,都是因為那首春詞。”


  我神色極淡,略笑一笑:“是因為那首春詞,也是因為阮良娣與我在春詞裏指了錯處出來。”


  如意頷首道:“正是因為這個,婢子這些日子琢磨著,朱氏隻怕把昭訓早就恨上了。說句不誇張的話,是已經恨透了。既這樣,為保萬無一失,昭訓看,這一塊兒的野草要不要去了根,也免得到了春日裏,又綿延一片。”說著,拿穿著丁香色繡鞋的腳,踢了踢身側柳樹下說不清名字的幾株青草。


  我扭頭瞟了如意一眼。


  她素來雖然羞澀少言語,到底是心思細密,深宅中待久了見得多,也知道為我盤算這些事情了。


  伸手輕輕撥開垂落在麵前的兩根柳枝條兒,腳步絲毫不停。


  腦中努力要想起朱盈娘的樣子,竟有些模糊了,朱郎將當初猙獰的麵容倒依舊清晰無比。


  自春詞的事情出了後,威帝猜忌柳相,找由頭下旨削了她父親朱承的官職,連散官也不是了,直接革職為民。得知這消息時,我心中十分快意。


  雖然朱盈娘是他女兒,可她本人從前與顧家獲罪並無交集,如今便罪不至死。


  我拿定主意,便清晰的說了一句:“既然隻是野草,隻要不過分泛濫,就隨它長罷。”


  如意微微愣住,須臾之間就反應過來,躬身笑道:“昭訓說的是。”


  我清淺一笑。


  一路穿花拂柳,沿著園子西側的花徑往棲霞閣的方向去。


  眼看要出園子了,前方左側的紫藤花架下忽然轉出個女子來。


  那女子穿著鵝黃衫兒,白色紗裙。懷中抱著一物,娉娉婷婷的,行至花木掩映中的一個小亭子旁停了下來,略提了裙角,身姿曼妙的拾級而上進了亭子,儀態纖纖的倚著美人靠坐下了。


  遠遠兒瞧著,那背影竟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有些疑惑的慢慢走了過去。


  離得近了,才看清那女子懷中抱著的是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安靜的伏在她膝上,見有人靠近,警覺的仰起頭,衝亭子外麵“喵嗚”叫了起來。


  那女子扭過頭來。


  管惠英!

  我十分驚訝。


  數月不見,她瘦了許多。


  可這並不是她身上變化最大、最引人注意的地方。


  她見了我,先伸手將貓兒送在地上,迎著我端正一福,口中道:“惠英見過昭訓。”


  說完盈盈立在一旁,眉尖微蹙,卻是嘴角含笑的神情。顯得楚楚動人,與她素日的活絡性子和舉止形容大相徑庭。


  若是以往,她已經從亭子裏奔出來,衝著我說的熱鬧了。


  我含笑言道:“惠夫人安好。”


  此時那貓兒躍下亭子,跑來我腳邊蹭著我的裙角。


  我俯下身子將它抱了起來,輕輕在它頸項處摸了幾下,那貓兒舒服的眯起眼睛。


  我不由展眉笑了。


  一旁的如意這時笑道:“這貓兒跟雪奴兒真像!”


  笑意凝在了我的嘴角。


  我知道管惠英讓我感覺違和的地方了:她在仿著我的一舉一動麽!連習慣性蹙著眉尖的表情也學得一般無二。


  還有這隻貓兒!


  我抬眼看著管惠英。


  她一直覷著我的神情,此時見我有些不悅,便含笑恭敬的道:“春日裏,雪奴兒到過我院子裏,真是招人疼的小東西。惠英便也養了一隻,好打發些無聊時光。”


  我神色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沒有說話。


  我不確定管惠英為了什麽要效仿我的形容舉止,可不管是什麽原因,沒有人願意被人肖似——她又不是我一個族裏的姐妹。何況她為人薄情、勢利,又心思重,人品脾性素來讓我不喜。


  就好像畫了一幅畫兒,卻被畫技低劣的人仿製了贗品,還借此到處兜售一般,讓人厭煩。


  管惠英終於沉不住氣,笑道:“昭訓是往紈素夫人那裏去吧,惠英就不耽誤姐姐了。”


  我將貓兒遞給她,漫不經心的問道:“惠夫人若是無聊,可以多讀讀《莊子》,修身養性不說,裏麵還有些解悶的笑話。尤其《莊子·天運》可定要細細研讀。”


  說完意態閑閑的帶著如意一行出了園子。


  “《莊子·天運》麽,我曉得了,是不是‘西施病心而顰其裏,其裏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顰其裏。其裏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顰美,而不知顰之所以美。’這一段啊?”


  棲霞閣裏,紈素聽我說了適才在園子裏路遇管惠英的事情,抿嘴笑得厲害。“你啊你,就直說她東施效顰不就完了,非要繞這麽大個圈子!那管惠英可不一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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