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星夜之援
我回頭看去,竟是哥哥!
與墨棣並肩而立在西配殿門口。
我驚喜交加!
佐轅大營的援兵到了!
且是哥哥與墨棣帶隊而來!
大殿門口附近的晟曜也注意到這邊,欣喜的朝殿內諸人長喝道:“援軍到了!大家裏應外合殺出殿外去!”
哥哥朝我這邊跑來,我亦忘了周遭情形,隻喜極而泣的望著他。
“小心!”哥哥忽然看著我身後,緊張萬分的叫了起來。
是之前被引過來的四五個藤甲兵,趁我分神之際,舉刀砍來。
已是避無可避!
“住手!”一個靛青色身影撲了過來,擋下了即將落在我身上的一刀。
昌若啊!
我一時呆怔住,然而眼看著他背上的傷口漸漸滲出血來,心裏便立即絲絲縷縷的疼痛起來。
所幸他傷口不深。
哥哥此時奔了過來,與帶來的佐轅大營兵士一起,將方才附近的幾個藤甲兵一一擊殺。見昌若與我在一處,便囑咐昌若道:“勞煩謝公子看護她!”轉身帶著兵士與殿門處的晟曜會合去了。
阮良娣方才受驚過度,此時見援兵趕至,便倚著牆角軟倒在地,喘息著微合了眼。
昌若低頭注視我,目光如水。
我有些訥然,半晌言道:“今日得公子幾番相救,我……”
“你我之間,何時這麽生分了?”昌若打斷了我。
我壓下胸口的愧疚,落落大方的笑了:“是,是小莞想偏了。”
昌若聽了,默念道:“小莞。”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緩緩看了一圈兒大殿內的情形,目光在依舊被綁縛的太子身上停留一瞬,慢慢在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
我關切道:“你的傷……”
他搖頭應道:“不妨事”,將我不著痕跡地帶至大殿一旁的無人角落。
“你今日奮不顧身撲在蕭王身後,是為他擋刀麽?”昌若目光熠熠的問道,然而不待我回答,又很快低聲歎道:“算了,我何必多此一問。”
他的目光跟語調一樣沉鬱:“你對他,竟已情深至此!便如我能為你不假思索擋刀一般了……”
我垂下眼眸,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對昌若,我自覺虧欠良多。
然而命運弄人非人力所能相爭,行至今時今日,我早已不是當日謝府裏無憂無慮的顧明琰——自小定親的他的小阿琰。
如果顧府不曾獲罪落魄,我與他斷不會漸行漸遠。
昌若要怨,便該怨陷顧府於泥淖的那隻黑手。
此時在此事上過於糾纏,對他和我來說都是有害無益。於是我仰頭望他,“是,我對他已動心動情!顧府落難,我為奴為婢之時蒙他青眼,本就已成了他的姬妾,難道不應當麽?”
昌若額上青筋隱現,周身散發出與他往日的靈秀高遠截然不同的氣息來。
我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
見此情狀,他忽然笑了,仿若烏雲破、明月出一般,又是素日高遠靜謐的懷琰公子了。
“你要記得,你是許了我的。”他淡淡的笑著,大步走開,去了衛王跟太子身邊。
我默然垂首。
許久後,伸指撫上了領口處的玉墜兒。
此時保和殿內,藤甲兵或被殺、或被俘,已經由佐轅大營的兵士重新布置了防務。
我整個人鬆懈下來,才感覺到右腳和雙手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原來虎口處也被闊刀震破了,殷紅的血將袖口雲霧綃也染紅了。
此時渾身酸痛無比,我不由腿上一軟,倚著大殿角落的一根柱子坐了下來。
殿外的廝殺聲漸漸停歇。
過了片刻,晟曜與墨棣從大殿門口走了進來,身後是哥哥並幾個佐轅大營的將領。
一行人行至威帝麵前停下。
晟曜朗聲道:“父皇,墨棣與佐轅大營千總顧明珝率兵馳援,眼下與殿外所餘守衛前後夾擊,已將東魏人全數拿下。虎賁將軍、五哥正率眾清理、善後!”
威帝頷首:“皇兒今夜連番苦戰,辛苦了。”他洞察世事的眼睛在哥哥身上停留片刻,開口道:“顧千總,顧明珝?”
哥哥單膝跪下,行禮後稟道:“是,小將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威帝聲音嘶啞的笑了幾聲,“你何罪之有!星夜馳援,自然有功。顧氏獲罪零落,子弟卻到底是出息的。平身吧!”
他轉向墨棣問道:“此行可順利?”
墨棣輕輕搖了搖頭,語調清冷:“營內未見霍統領。佐轅大營隻有顧明珝毫不猶豫接了虎符。”說完行至威帝身旁,將虎符遞還給了威帝。
威帝接過虎符,複雜難言的目光在哥哥麵上劃過,卻什麽也沒有說,隻低下頭摩挲虎符上的銘文。
似乎隻是在把玩一件案頭雅物。
大殿內一時之間悄然無聲,眾臣劫後餘生,皆看向了威帝。
威帝伸手按上腰後的傷,目光沉沉掃視大殿內諸人。
良久,威帝開口了:“傳朕旨意,太子晟暘謀逆,廢太子位,貶為庶人,囚禁於宗正寺內監;衛王晟晙是非不明,圈禁於撫蜂夾道。佐轅大營統領霍長風玩忽職守,降級留用,即刻著武尚賢領佐轅大營軍務。”
威帝沉吟片刻,又道:“著蕭王晟曜為鳳台大營監軍,五皇子晟晞為輔轍大營監軍。”
眾臣跪伏於地:“陛下聖明。”
我倚坐在大殿角落處,看著這些叩拜皇帝的臣子。不知不覺中,一個想法跳入腦海:不知他們當中真正對威帝心悅臣服的占幾成。
不排除有一部分純臣,心懷天下,忠君愛民,希冀在朝堂上一展抱負。
可大部分臣子,不過是各懷心思、各有所求罷了。
比如以往追隨廢太子的那些人,此時難道不是戰戰兢兢地,盼望威帝能收回成命,照舊原諒太子麽?
卻迫於情勢,咽下心中真正所思所想,一樣伏在地上,口稱聖明。
難怪居上位者,皆愛以禦下之術謀算群臣。
可由此一來,君臣之間猜忌不斷,說話做事皆隻吐露三分,迂回試探,簡單事情複雜化,也不知會耽誤多少正事!
真是叫人膩味!
我忽然驚覺,這想法何其大逆不道!
好容易將嘴角嘲諷的笑意收斂了。
不由自嘲:自己不也迫於情勢,不敢將心中所想真正表露麽!
破碎的窗扇外忽然吹進一陣風,夾雜著草木清香。
我扭頭望向殿外,天快亮了,大概是寅正時辰。此時隻有兩三顆星子綴在天幕上,俯瞰著地上人間的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