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曆法(上)
赤芙迷糊著抬頭,奇道:“咦,婢子怎麽睡著了?剛才屋裏是誰在擊掌來著?”
我想著赤芙藏不住事的性子,隻得狀似平靜的說道:“是我。我見這畫的題跋寫的很好,忍不住擊掌叫絕。你困得厲害,去床上睡吧。”
赤芙點頭,掙紮著起身,去外麵喊了翠濃進來陪著我,才自去歇息了。
我叫翠濃把“四美圖”收了起來,卻想起剛剛墨棣說他會相助哥哥的請功之事。
也就是說,剛剛我與赤芙在內室說的話,包括對不住昌若和鍾情蕭王之類的私密言語,都叫他聽了去!
我心中懊惱,不覺脫口而出,道:“簡直陰魂不散麽!”
一旁的翠濃沒有聽清,問道:“昭訓說什麽?”
見我麵帶鬱色的搖頭,便笑道:“可是悶的慌?不如婢子讓莊子上的婆子帶我們出去走走!這幾日不是學騎馬,就是在屋裏陪王爺下棋、品畫,婢子都替您覺得悶!”
我抬頭見翠濃黝黑的眸子裏閃著希冀的光,不由撲哧笑了:“是你悶了吧!”想著蕭王多半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與其坐在屋裏胡思亂想,不如出去透透氣。
便喚蔻兒幫著換了身簡便的裝扮,又叫小丫頭拿了冪離來戴上。
翠濃早已經吩咐守門的婆子去給杜一鳴傳了話。
此時杜一鳴已經帶著幾個才留頭的小子候在院門外。
見我帶著蔻兒和翠濃出來了,不由微微伸長脖子看向我們身後。
待看見我身後跟著的隻有蔻兒和翠濃,他眼中的失望顯而易見,即便隔著冪離,我也瞧得清清楚楚。
腦中靈光一閃,想起昨日在馬場他瞧著湛露的不同眼神來——不由暗暗讚他好眼光!也不說破,施施然走了出去。
倒是蔻兒見他一臉失落,便問他道:“杜管事作甚麽看見我和翠濃姐姐便耷拉了臉?我們長得讓您討嫌麽?還是你原本在等著什麽人?”
翠濃估計對杜一鳴的心事心知肚明,見蔻兒直愣愣的問杜一鳴,便隻在旁邊含笑扶住了我,並不插話。
蔻兒見我沒有做聲,更是由著性子將杜一鳴好一頓排揎。
我原本就是想看看杜一鳴對湛露是不是我揣測的那樣,如今見他這樣一個素日在蕭王麵前都百伶百俐的人,反因心事被蔻兒喝破而麵紅耳赤、毫無招架之力的,便知道自己想的沒錯了。
隻是他瞧上湛露,湛露又是舊情難了的情形,隻怕他不能輕易就遂了心願。
既已明白了他的意思,遂不叫蔻兒再為難他,淡淡吩咐道:“有勞杜管事了。”說著朝翠濃微微頷首。
翠濃會意,朝杜一鳴笑道:“莊子裏可有哪裏值得逛一逛的?杜管事帶著我們走走看看就是。”
杜一鳴回過神,便是平時伶牙俐齒的模樣:“有的。昭訓找小的帶路就對了。小的對莊子再熟悉沒有了。莊子後麵的山上有許多鬆鼠,活潑好玩,附近的小娘子都喜歡,也不怕人。小的帶您瞧瞧,也是個野趣兒。”
說著便要在前麵引路。
我見他說的有趣,心中便也有些雀躍。微微頷首,帶著一臉欣喜的蔻兒和故作端方的翠濃走了出去。
“真的有鬆鼠啊!”
“快,快,它要跑了……”
“把它給我,給我!別傷了它!”
整個樹林裏都是蔻兒清甜的聲音。
惹得附近的農人三三兩兩的聚攏來,隻礙於我的身份不敢離得太近,帶著些善意的笑容在林子邊上看著。這邊蔻兒和翠濃在幾個小廝的幫忙下,圍追堵截、隳突乎東西,竟真叫他們抓住一隻毛茸茸的鬆鼠。
蔻兒喜不自勝的從小廝手中接過來,朝我獻寶一般跑了過來,樂道:“昭訓快看,這真的是老鼠嗎?明明像兔子!看這兩耳朵豎的!”
話音未落,那小鬆鼠豎起大尾巴在她臉上一掃。
蔻兒一時不妨迷了眼,不由自主“哎喲”一聲,手上就鬆了力道。
那小鬆鼠便掙脫了,一溜煙兒爬上最近的一棵水杉,隻看見臨近水杉的幾顆枝繁葉茂的大樹樹梢枝葉晃動數下,那鬆鼠卻是瞧不見了。
周圍的人因事出突然,也來不及幫手。有幾個膽子大的跟著道:“姑娘手勁小了,叫它跑了!不然那皮毛倒是個好物兒呢。”
蔻兒目瞪口呆,待回過神來,沮喪不已:“這小東西真是不識抬舉。我既抓了它,自然會好好照顧它。有人喂養,不比在林子裏風吹日曬、三餐不定的好多了麽!”
翠濃笑她,道:“這原本就是個野物兒,能知道你說的這些!你可真是魔怔了,為了隻兔子——啊不對,是為了隻老鼠!”
蔻兒臉本就圓,此時更是將眼睛瞪得溜圓,委屈道:“我原本想著可以給雪奴兒找個伴兒的!”
我笑道:“你還真是魔怔了。雪奴兒是貓,這鬆鼠非它族類,如何作伴!”我伸手撫上身邊的樹幹,樹皮像瘦骨嶙峋的老人的手,又緩緩道:“何況,你不讓它自由自在,豈非違背自然之道?”
蔻兒撅嘴嘟噥:“保管不出幾日就將它馴服了。”
我笑道:“胡鬧。它跟雪奴兒又不一樣,一個已經代代相傳馴化了,一個還是野性自在。什麽事情都要講個順勢而為,不可勉強為之傷了自然之道。就比如這春來播種,若是不順應天時,農人們事倍功半不說,莊稼出苗可就差了。”
林子邊上的農人們聽了,紛紛道:“昭訓說的太對了。我們向來按天時行事,照著節氣做事,不敢晚上一點兒。饒是如此,去年和前年莊稼出苗差,連帶著收成也差。”
我想起來莊子的路上,在車裏朝外看的時候,農人們已經在播種了。
而這幾日明明還冷的厲害。這種子播下去了,天氣卻不夠暖和,能順利出苗的自然不多了。
遂看了杜一鳴一眼,問道:“農人們都是聽你的安排吧?怎麽不是照著曆法節氣來的麽?”
杜一鳴抬頭看了我一眼,很快掩去了詫異之色,低頭恭敬道:“回昭訓的話,自然是按著曆法節氣來的。可曆法這幾年越發不好用了。小的們想來想去也沒法子啊!”
我安撫道:“聽說朝中司農卿樊叔略樊大人,因曆法推演不準、農戶屯田種植大受影響,甫一上任,連吃住都搬去了太史令劉焯的府上。年前也對之前通用的《元嘉曆》做了些訂正。想來今年會好些了!”
杜一鳴搖頭道:“難說。”
我淡淡笑道:“什麽意思?”
杜一鳴朝山林下的農田努了努嘴,“今年就是照太史局訂正後的曆法挑的下種時間。可您也看到了,這天氣還是寒得厲害。隻怕還是和去年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