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勇氣
仿佛有極細極長的針紮在心頭,我忽然抬起頭推開了蕭王的手,並不看他,伸手將衣裳攏好了。
蕭王將七厘散藥膏擱在一邊,伸手攬過我,沉聲問道:“怎麽了?今日是本王來晚了,又累你受傷。也怪本王考慮不周,也沒想到慶格爾泰一開始對訂立盟約之事這麽大的抵觸,就放他和姚華棠單獨去談。誰知一時不妨讓他擊退華棠自己跑出了大書房。”
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當時嚇壞了吧?”
我本來低著頭,聽他這樣說下意識便想故作堅強的搖頭。
然而他手心的一道傷痕撞入眼簾——那是在大昭寺附近的梅林中,為了從太子手中救我、徒手擋劍落下的疤痕。
心裏頓時發酸發軟,眼眶一熱,低聲道:“是,當時怕的很。可你不在。”
“是本王來晚了。”
蕭王聲音極低的歎息一聲。
我靠在他懷中,輕聲道:“不過,我是個有勇氣的。”
他一時沒聽清,卻也沒再問。
轉眼便到了上元節的前一日。
映紅如往常一般進來小書房裏問午膳的安排,看我可有其他想要加進去的想吃的菜品。
我想起她這幾日的舉止異常來,遂抬眼打量她,許久未置一詞。
她果然有些局促不安起來。
過了一會兒勉力帶笑建議道:“昭訓今日若是沒有其他的吩咐,婢子讓小廚房按這個月頭擬定的菜單備菜可好?”
擱下手中的書卷,我忽然問道:“你來我這裏有些日子了吧?”
映紅聞言身子一顫:“昭訓,您要趕我走麽?”
我笑了:“這話說的奇怪,我為什麽要趕你走?”
映紅跪下道:“婢子確實是通過堇夫人,啊,不是,是葉氏才能從二等提成一等。婢子的父親說昭訓為人寬和,又極得王爺看重,能跟著昭訓是很好的。可當時婢子並不在多福軒裏,葉氏又將各位夫人那裏的外來人手調動把的死死的。不得已婢子和父親才去請托了葉氏的。但並沒有和葉氏勾結,昭訓明鑒啊!”
“是麽。葉氏還真好說話,你去請托了,她便接受了?”
映紅一驚,倏然抬頭,撞上我波瀾不驚的笑容。隨即低下頭去囁嚅道:“她,她說,婢子送去了……”
她咬著唇猶豫片刻,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抬起頭看我:“昭訓是個玲瓏心肝兒的人,婢子送去的財物自然不得葉氏看重,也隻是給了她跟前的嬌鶯幫著說說好話、敲敲邊鼓罷了。葉氏最終願意把婢子派到多福軒來,是因為婢子答應為她傳遞消息。”
“嗬,說下去。”
映紅深吸一口氣,續道:“可昭訓也知道,自從婢子來了多福軒,從未做過對不起昭訓的事情!婢子的家人也是一樣。”
她見我唇角牽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連忙又說道:“婢子並不是說婢子的人品有多好,隻是,婢子和家人都知道一個道理——識時務者為俊傑!婢子雖是下人,可審時度勢也是會的。自昭訓入府,王爺便將您疼成了府裏的第一人,當時的堇夫人與您相比,實在不會有勝算。因此,婢子也不會自掘墳墓。確實未曾做過當時答應葉氏的事,對昭訓不利。還請昭訓明鑒。”
“既然如此,你的惴惴不安從何而來?”
“婢子,婢子沒有不安。”
我不由笑出聲來:“你既然說我是個玲瓏心肝兒的,那你想想看,你有沒有不安,我會分辨不出麽!我最煩跟了我,又對我不盡不實、首尾兩端的人!”
說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
映紅眼中滾下淚來:“婢子沒有首尾兩端。”
“那就是有不盡不實了?比如,當日我與湛露走後,你陪著退思堂的人帶了大夫來救治堇夫人,這之後就沒什麽需要和我說的麽?”
“婢子……”,映紅忽的叩頭道:“是,婢子確實對您有所隱瞞。婢子無奈之下答應葉氏為她做事,得了自己想要的。卻又沒有履行諾言,畢竟對她心中有愧。又想著逝者為大,便沒有向您稟報葉氏最後闔上眼前的言語。”
我輕輕搖頭:“你心性本來善良,卻用錯了地方。既然審時度勢做了選擇,就要認我為主,替主子做事維護主子,是天經地義。認準了一個人,你也不會在兩邊撕扯著如此難受了。”
我瞟了她一眼,繼續問道:“怎麽,葉氏的話很是難聽麽?”
映紅咬咬牙說了出來:“葉氏說:‘晟曜,我要你最心愛的人永遠活在擔心失去你的惴惴不安之中,我要她惶惶不可終日。要你與她不能心意相通,要你得不到她的真心相付。’”
“婢子是原樣學舌,昭訓勿怪!”她有些惶恐不安的看了我一眼。忽然想起什麽又補充道:“對了,堇夫人給王爺還留了兩封書信。不過,婢子並沒看到內容。王爺當時臉色也不好,看見葉氏的樣子也很難受。”
我思量著葉氏對蕭王說的話,仿佛又聽見她那日得意卻悲涼的笑聲。不由搖了搖頭,伸手撫上了手爐。
手爐燒的很旺,十分暖和,將這笑聲帶來的寒意驅散了些。
“還有嗎?”
映紅一愣,搖頭道:“就是這些。不過後來王爺吩咐婢子的爹爹安排人給葉氏家中送去了她留下的一封書信。聽說,葉氏的家人對葉氏在王府裏送了命這件事情本來很是不滿,對王爺也頗多怨懟之詞,但看了葉氏遺書,倒對派去的人又態度好了起來。”
我沉吟一會兒,方對映紅道:“你下去吧,午膳你看著料理就是。我信得過你。”
映紅有些不相信的抬起頭,待反應過來又欣喜的對我叩頭道:“謝昭訓明鑒。婢子肯定當好差。”
我輕輕敲著手爐蓋子,笑道:“不過,以後可不許再有隱瞞不報的事情!”
映紅如釋重負的行禮,帶著一絲欣喜退了出去。
赤芙從外麵進來,瞟了一眼映紅的背影,問道:“昭訓真的放心?”
我拾起書卷,低頭找到適才打斷的地方看了起來。
口中道:“誠如她所說,自入了多福軒,的確沒有做過什麽實打實的對我不利之事。而這次的隱瞞是因為對堇夫人的愧疚。可赤芙啊,她會愧疚,是因為她心底留有的純良。這原是她身上可貴的地方,我並不忍心叫她趕出去、又因為此事改了性子。敲打一番也就是了。”
赤芙蹙眉想了想,道:“也是。最不濟也還要看她爹爹的麵子不是。隻要王爺對您一直這麽好,便誰也不會對您輕舉妄動的。”
我的目光凝滯在一處:一直這麽好。一直又是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