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圍爐共語
蕭王突然轉身過來,忍俊不禁道:“三槐胡同麽?”
我見他眸子盛滿笑意,在燭火映照下熠熠生輝,又覺自己違背閨訓、醋意太過明顯,不由臉上發燙,遂別轉過身子不理他。
誰知他疾步過來,展臂從後麵環抱住我,挨著我耳邊低語道:“三槐胡同的宅子裏安置的是定妃的侄兒,孤王可不好男風!”
定妃的侄兒!難道是此次北地押解進京的戰俘之一?
我頓時做不得聲,羞紅了臉。
蕭王將我身子扳過來,笑道:“阿史那-慶格爾泰是厥族王子,北地決戰中敗在本王手中。可定妃知道後便苦苦求到了母後那裏,趙才人一事我又需要她襄助,就順水推舟應下了。從歸京的將領那裏把人要了來,安置在三槐胡同。結果他倒是個執拗的,不治傷也不進食。盛太醫也沒有法子,孤王去看過幾次,如今正頭疼呢。”
靜默片刻,蕭王緩緩道:“小莞,原來你心裏是在意的。”
屋裏十分和暖,燭光燈影搖曳,妝台旁的紅燭忽的爆出一個燈花來。
此時的一切都似春水漫過,顯出溫潤的旖旎氤氳來。
初三這日外頭天氣陰沉濕冷,蕭王便推了幾戶人家的宴請,隻與我膩在多福軒裏消磨時光。
我見炭火燒的旺,瞧著那紅彤彤的顏色心裏也覺十分暖和,想起在公主府大廚房的舊事,一時玩心大起。零↑九△小↓說△網轉頭衝蕭王笑道:“王爺可曾吃過烤花生、烤地瓜、烤荸薺?我們……”
蕭王走過來挨著我,伸出手到炭盆上方焐手,火光映著他的手指修長,泛著健康的粉色,指甲也打磨的圓潤幹淨。
我看著他的手,卻無端端的想起昨夜裏這雙手的孟浪來,頓時臉上火燒一般,連後麵要說什麽也忘了。
蕭王側著頭打量我一眼,笑道:“孤王不曾吃過。小莞著人弄了來給孤王嚐鮮可好?”
我垂下頭,聲如蚊衲:“好。隻是怕王爺嫌棄過於粗鄙。”
蕭王將手覆在我的手上:“在北地時,孤王日夜兼程、風餐露宿也是常事。有什麽粗鄙不粗鄙的。”
我抬眸看他:“王爺可覺得苦?”
“孤王自幼嬌養,驟然如此自然是很苦的。可想起大皇兄,想起母後,想起你,想起十弟,便覺得沒什麽了。至少,孤王還活著,大皇兄卻是不在了。苦也罷、樂也好,都與他無幹了。”
他目中隱含淚意。
還有那樣明顯的恨意。
我反手握著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問道:“大皇子……”
他拿火箸將銀霜炭翻動幾下,帶起幾顆火星,語氣沉鬱的說道:“元後柳氏與父皇相伴多年,大抵因為在潛邸的日子有些顛沛流離,一直無所出。零↑九△小↓說△網及至曲妃生下皇長女,太後便做主為父皇禮聘了琅琊王氏的嫡長女也就是母後進宮,立為賢妃。母後很快有孕,誕下了皇長子。當時舉國同慶,父皇也是極其欣喜寵愛的,特意改年號為昭明,母後也晉位貴妃。”
通紅的炭火映在蕭王的眼眸裏,仿佛在炙烤著他的心,他聲音越發低沉:“大皇兄十分早慧,三歲便能出口成章,五歲能文。皇兄六歲的時候,元後忽然有孕,誕下了二皇子也就是現在的太子。可父皇依舊寵愛大皇兄。”
“有一回皇兄與父皇一道出宮祭天,見路旁有許多李樹,父皇便讓侍從們去摘取,永嘉皇姐興高采烈的要侍從去洗淨了送來,大皇兄卻看也不看。父皇問他,皇兄施施然的回答:‘李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父皇一嚐,果然苦的發澀。但父皇當時卻笑得很是開懷,將苦李也咽了下去。”
窗扇處忽然傳來些許沙沙聲,越來越密集,卻是下起了雪粒子來,打在窗戶上簌簌作響。
蕭王收回看向外麵的目光,續道:“那年隴東有人捕獲了一頭猛虎,隴東郡守進獻入宮,父皇便召集親貴大臣到宣武場上同觀。老虎忽然攀欄而吼,其聲震地,圍觀者無不變色,皇兄當時剛滿七歲,竟然毫無懼色。父皇問他為何不怕,他扯著父皇的袖子說‘此虎已在人手,徒做掙紮罷了。既然駭著了大家,不如斷其爪牙!’父皇當時很是欣慰。”
我心下歎息:大皇子如此聰慧有勇,隻怕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之前聽聞的因病而亡,多半另有內情。
果然,蕭王閉了閉眼睛,穩了心緒方才道:“父皇從宣武場回來就宣了柳相、許相和禮部,商議後著他們擬了明旨,立大皇兄為太子。可寫好的旨意還沒來得及頒發,大皇兄就去了。之後不過月餘,二皇子剛滿周歲就被立為了太子。昭明九年,元後薨逝,母後被立作繼後,正位中宮,又誕下了孤王與十弟。淑妃也誕育了十一弟。可這麽多年父皇母後心中最喜愛的孩子,還是大皇兄。對父皇來說,大皇兄和太子才是他在意的。”
我伸出手去握緊蕭王的手。
他有些自嘲的笑笑:“無妨,孤王早就習慣不是最被重視的那一個。”
我輕聲問道:“大皇子的死會不會是人禍?”
“舅舅們也覺是人禍。皇兄平日身子壯健,如何會在短短幾日就……奈何查不出端倪。那年若不是舅舅們總進宮開解母後,隻怕母後也跟著去了。”
難怪皇後有時會怔怔的出神,眉端也常有鬱色。
大皇子逝去,能得最大好處的就是當時的二皇子和元後。
我想起元後出自柳相府上,不由憤憤不平的接上一句:“真那樣隻怕親者痛仇者快。柳相一流更要彈冠相慶了。”
蕭王有些痛心的道:“柳相元後的做法自然讓人痛恨,可默許這一結果、不進行徹查、飛快立了新太子的人卻是父皇!這才是最讓母後和舅舅們寒心的地方。”
我想起威帝對太子的諸多包容,不由歎息。
見蕭王神色不豫,有心開解他,便笑道:“晚來天已雪,能飲一杯無?”
蕭王按捺下悲色,亦淺笑:“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何在?”
室外雪粒子灑下陣陣寒意,室內卻是和暖如春。
我已喚湛露按蕭王的喜好整置了一桌小菜,連著新酒泥爐,已經擺在席上了。泥爐小巧樸素,爐火正燒得通紅。
一旁的鎏金炭盆裏,還極不相協的擱著兩個地瓜,並一堆花生、荸薺、淮柑等物。不多時,屋裏便飄滿了讓人食指大動的香甜味道。
幾杯燙得熱熱的酒喝下去,蕭王臉上的笑意漸漸濃了。我托腮在一旁看著他,覺得倒比平日裏的天之驕子多了些煙火氣,更叫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