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並肩歸來
我忽然感覺到蕭王的身子僵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如常。
從朱雀大街一路踏馬而行,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周圍的人家大門口已經亮起了燈籠。映照長街,繁華如斯:已是臘月十六了。
許多人家聽見馬蹄聲響便探頭出來觀望。
轉入烏衣巷,附近多是京中世家。
“蕭王回京了。”有的官宦人家的門人飛快轉身朝宅內跑去向主人通報去了。
很快到了蕭王府。
想是先得了信兒,王府中門大開。晉安管事帶著一群府裏的大小管事們,立在門外迎接。
蕭王先跳下馬,伸手將我抱了下來。
舉目望去,阮良娣帶著堇夫人等一眾女眷並一大群丫頭婆子等在門內。阮良娣披了件大紅色羽紗鬥篷,正搭著丫頭的手,貌似平靜的站著,不時地看大門方向一眼。
一邊堇夫人來來回回的踱步,口中喃喃道:“怎麽還沒到?不是報說已經到了朱雀大街了嗎?”
蕭王展眉一笑,牽著我的手步入王府大門。
阮良娣和堇夫人等人看見,疾步迎了過來。齊刷刷的拜道:“恭賀王爺擊退強敵,凱旋而歸!”
我掙開蕭王的手,默默退開半步遠:如今能與他比肩而立的,不是我。
也不是在場的任何一人。
——————
蕭王伸手將阮良娣扶了起來,又高聲道:“本王不在京中的日子,大家都辛苦了。都起身吧。外頭冷,進屋裏說話。”
阮良娣看著蕭王,美目中落下淚來,柔聲道:“王爺可算是回來了。妾身一直翹首北望,隻盼著能化作大雁飛去北地與您相伴呢。”
堇夫人也笑道:“王爺,妾身已經讓人在福禧堂置了宴席,王爺可願讓我們為您接風洗塵呢?”
蕭王笑道:“碩碩又瘦了!一會兒本王要喂你多吃點兒。”攬了阮碩人入懷,率先朝福禧堂去了。
堇夫人被蕭王無意中晾在一旁,極為尷尬的幹笑了幾聲。
青卓從後麵馬車上下來,走進來挨在我身邊低聲道:“青卓以為自己是個不識趣的可憐的了,沒想到還有比青卓更可憐的。”
我扭頭看她正撅著嘴,不由好笑,捏了捏她的臉蛋,輕聲道:“還沒吃涼拌菜呢,你倒先醋上了。”
青卓咬了下唇,眼珠一轉,“這人呐,看來認清本分才是最要緊的。不然不是自討沒趣麽!”
“喲,聽著像是出去十來天青卓就長大了、懂事了的樣子呢!”紈素捧著手爐迎過來,正好聽見青卓的話,便接過了話頭。又朝我盈盈一福。
我攜了兩人的手,一起去了福禧堂。
福禧堂是王府中路的第二進正院,規製高占地廣,如今空著,拿來做冬日夜宴之所,倒很是適合。
湛露已經帶著映紅、豐年候在了福禧堂的偏院裏,見了我喜笑顏開的行了禮,“婢子原本還擔心王爺回來不見昭訓要訓誡多福軒的人呢,誰知昭訓竟是與王爺一起回來的。”
我有些羞澀:“王爺去了大昭寺。”心裏本就惦記赤芙而且也想換個話題,便問道:“赤芙如何了?”
湛露回道:“已經退了熱,原本聽說您回府了掙紮著要來迎著,被我勸下了。好歹再歇息幾日才是呢!”
一邊說一邊伺候我略作梳洗,脫下緇衣,著了件妃色金線團花的立領小襖,外麵罩了件煙紫色的褙子。
挽好發髻要用簪子時,湛露“咦”了一聲,問翠濃道:“今日滿府人都來的大宴,昭訓用那支紅珊瑚的金釵正好,我記得是帶去了大昭寺的,如今怎麽沒在妝匣裏?”
翠濃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我,我隨手從妝匣裏揀了一支粉色碧璽石的含珠釵遞給湛露,口中道:“用這個吧。沒見阮良娣用了大紅色麽,何必在這些細微末節的地方與人爭鋒?那支珊瑚釵子,我放生的時候不慎落入淨瓶湖了。”
眼皮忽然不由自主的跳了兩下:不知我當日為了逃生而插入墨棣胸口的金釵是否會遺落在大昭寺竹林中?
湛露將碧璽釵子插入發中,笑道:“這支也好,和衣裳顏色相得益彰。襯得昭訓的臉更粉嫩了。”
我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鏡中人,伸手撫在臉上。
親眼見長兄平安歸來,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是有的。
湛露伴著我去了福禧堂正廳。
蕭王見了遠遠便招手讓我過去。一邊的阮良娣嗑著瓜子似笑非笑的看了過來。
我隻作不見。
可你想息事寧人,旁人未必如此。
“難怪妹妹要去大昭寺做法事呢,原來是為了掐尖兒,你可是我們府裏姐妹中最先見著王爺歸來的呢!”阮良娣不鹹不淡的說。
蕭王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笑道:“回京路上本王便想著要找一處寺廟為我大齊戰魂超度,大昭寺正在歸途中,自然會遇著小莞。若碩碩當日也去了的話,不是一樣的麽。”
我抬眸看了蕭王一眼,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這人為了替我遮掩遇險一事,謊話簡直隨手拈來啊!
看來這麽些年遊戲花叢、片葉不沾身的本事也不是假的。
我腹誹不已,臉上還是掛著溫婉的笑容,端起麵前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入口微辣,然而今日實在高興,不經意間已喝了三、四杯。
同一桌的堇夫人正雙手執著酒壺給蕭王斟酒,其他桌上的幾位麗人正圍過來跟著對蕭王嬌聲軟語的勸酒。阮碩人還是平日冷僻孤傲的性子,一個人吃著菜,也不理旁人,自然也不會理會我。
我忽然覺得好孤獨——若是哥哥在旁,一定會大呼小叫的將我手中的酒奪了去不許多喝——“女孩子家家的,喝什麽酒?喝你的蜜汁釀去!”
嗬哼……我不自覺笑出了聲:如今哥哥回來了,完完整整的站在我麵前,沒有受傷,沒有被打壓的彎下腰,沒有滿麵滄桑……我實在慶幸這一切!
自覺臉上發燙,撿起筷子夾了些冷盤吃了,心口*辣的感覺方才好些。
提起鏤空梅紋銀壺正要將空了的酒杯滿上,橫裏伸過一隻手來——是蕭王,扶住我手:“好了,別胡鬧。喝多了又該鬧頭疼了。”
我正覺得太陽穴的地方突突的跳的厲害,聞言便道:“妾身不勝酒力,又剛回府中,想早些收拾了歇息,王爺容小莞先行告退吧。”
蕭王仔細打量了我幾眼,喚來湛露叮囑道:“她已經大有醉意。扶穩了,先回多福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