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紅鯉
我與青卓對視一眼,都輕輕搖頭:太子自身無德,連帶的也禦下不嚴。
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張大力說的齋菜館。
小小三間茅舍,一間做了廚房,一間想必是主人晚間歇息的。中間的門洞開得比較大,做了飯堂,一眼看去收拾的十分幹淨。裏邊兩桌客人,一桌上兩個漢子對飲,已酒酣耳熱;另一桌上背對著門口坐著個戴鬥笠的皂衣男子,專心用著麵前的菜品。
青卓十分滿意,已率先在靠近門的一張大方桌邊上坐了。催張大力道:“快些讓人上菜。”
張大力憨憨的應下了,小跑著找店主人安排去了。
想是店主人被張大力軟硬兼施了,菜很快便端了上來。
青卓和我坐了一桌,看著麵前的幹燒冬筍、涼拌木耳、素炒豆角、南乳空心菜、湯浸凍豆腐等一溜兒菜香撲鼻的小炒和一鍋熱氣騰騰的燉菜,再看看醋藕帶、九製陳皮芸豆兩樣配菜,衝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昭訓姐姐,青卓一會兒若吃相不好看,你別跟王爺說!”
“不是餓了嗎,還這麽多話。昨日湛露送了信兒來,王爺尚在趕回京的路上呢。你放心大嚼就是。”我打趣道。
轉頭讓赤芙又安置了兩桌,也不用她們伺候,叫她們和侍衛都趕緊用膳。
眾人見我堅持,便告罪一聲,依言用飯了。
今日過了飯點兒,又走多了山路,不多一會兒侍衛們桌上已是風卷殘雲。
青卓站起身叫芸兒揉揉腸子。羞道:“吃的急了些。人家先來的都還有一桌沒走呢。”我回頭一看,那對飲的兩名漢子已經離開,牆角那桌的客人還在慢條斯理的品嚐。
略坐一會兒,見天有些陰了,遂讓蔻兒將銀子給張大力去會了帳。
下山回到客舍已是酉時,青卓抱怨著:“怎麽這麽早就又黑又冷了。”
張大力抬頭看看天色,回道:“冬日裏本就黑得早。且看樣子明天有雪。”
見我們進了客舍,便行禮後帶著侍衛們退下了。
——
第二日早起果然下了雪珠子,到了後來已是鵝毛般大的雪花兒。
赤芙昨日回來到晚間有些發熱,許是走熱後又吹了山風的緣故。吃了兩頓丸藥也沒見起色。
擔心耽擱下去會越發難治,用過午膳便讓張大力安排了幾名侍衛送她回蕭王府醫治,囑咐蔻兒一同陪著照顧赤芙。
赤芙原本掙紮著不肯,被我好說歹說的才坐著馬車去了。
青卓來佛堂伴我誦了幾段經文,嫌這裏冷得厲害,又說昨日實在累著了,這會兒腿還發軟。遂打發她回了西廂將養。
獨坐佛堂誦完經文,抬眼從敞開的格柵門看出去,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近處屋宇、樹木和遠處佛殿、太武山都籠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因天氣越發寒了,便和翠濃早早歇息了。
夜裏格外寂靜,隻聽見雪花簌簌不斷往下落。偶爾咯吱一聲響,許是竹枝被積雪壓彎了。
翌日清早起來,一片白色琉璃世界,清淨無垢。
深吸一口氣,清涼直衝肺腑。
翠濃安置好了早膳,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青卓主仆過來。我笑道:“這妮子貪睡,我去叫她來。你把炭火撥得旺些。”
遂沿著遊廊穿過院子去了西廂房。
剛走近前去,就聽見門內青卓嬌聲道:“清蒸好。這魚多新鮮呢!”
魚!
這丫頭實在胡鬧。
也顧不得許多,重重咳嗽一聲便推門而入。
隻見青卓和芸兒主仆兩個散著頭發,半趴在屋中間一個圓桌上頭說笑。桌上放著的銅盆裏養著一尾紅色鯉魚,正遊得歡快。
冷不丁見我進來,兩人都跳了起來,險些打翻銅盆,被芸兒手忙腳亂的扶住了。
青卓期期艾艾的自己先開了口:“我們都來了快十日了,這不是饞了嗎?”
我輕飭道:“那也不能在寺裏胡來。這魚哪裏來的?”
“昨兒一大早送來時,我見這鯉魚紅的好看,留下了玩的。”
“那是拿來的放生之物了?如何能飽了口腹之欲,還是在寺裏!還不快些放生了呢。”
青卓有些使起性子來,“要放生姐姐去放,今日大雪呢,我可不出門。”
我憐惜她年紀小又愛嬌,隻得先哄了她去用早膳。又讓芸兒將鯉魚放到佛堂耳房的木桶裏頭。
青卓初時還鼓著腮生氣,及至瞟見翠濃揭開的食盒內有她素來愛吃的冬筍什錦炒麵,頓時喜笑顏開起來。
用完早膳,我送她回了西廂,她主動笑道:“姐姐,青卓知道做得不妥當,未免佛祖怪罪,我手抄一卷經書恕罪便是。”
我對她孩兒臉的性子實在無法,胡亂應道:“如此甚好。”
見她果然要芸兒找來紙筆開始抄寫,遂帶上門回了東廂。
翠濃將我迎進屋裏,幫著撣去身上的雪花,一邊問道:“那尾鯉魚如何處置呢?我拿去淨瓶湖邊上放了吧?”
我捧著杯熱茶抿了幾口,笑道:“我與你一同走一遭吧。既然是我發願心,總要做足了功課才是。”
翠濃就去喚來兩名侍衛提了裝著紅鯉的木桶。
又找出件玉色緞麵大紅綢裏滾毛邊鬥篷來給我披上,撐著把油紙傘跟我出了院子。
地上雪積的很厚,大朵的雪花仍在飄落。我搭了翠濃的手深一腳淺一腳的朝湖邊走去,兩名侍衛跟在身後。
木屐在雪地上印出一串長長的腳印。
這樣的天氣,淨瓶湖邊空無一人。
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
銀裝素裹,飄雪有聲。
湖麵結了薄薄的一層冰。
兩名侍衛將木桶放在湖邊放生台上,解下佩刀,用刀鞘在冰上敲開了一個三尺見方的洞來。笑道:“可以了。”
我頷首,盈盈移步。
兩名侍衛便退到了後麵湖邊的空地上。
我彎腰用木瓢將那尾紅鯉舀出來放入水中,笑道:“去吧。遊遠些,可別再被人捉住了。”
那魚兒靈活的尾巴一擺,很快便沒入湖中不見了。
我慢慢直起身子,心跳忽然加快,幾欲驚叫:水中分明是一個戴鬥笠男子的倒影,男子手中的匕首正閃著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