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朧月夜
讓赤芙忙著,便不會因為心疼我而胡思亂想著難受了。
“唔……,還要一個家常素白玉蘿卜絲。”
赤芙將我扶坐在床上躺下了,便去寺中的大廚房安排去了。
用過晚膳,今日大殿之事依舊讓人心緒翻湧,各種記憶中的場麵紛至遝來。我索性早早便歇息了——睡著了便可不思量,睡著了便可不自傷。如此想著,竟真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隱約覺得手掌處發癢的厲害,半夢半醒間便隨手在褥子上用力蹭了蹭。
好疼!
忘記手上有擦傷了。
我徹底醒了過來。
正想喚人來再擦些藥酒,起身時看見細碎的月光從直欞窗外照進來,溫柔的灑在室內,印了一地的樹影斑駁,風動時候便有月舞婆娑。
我陡然呼吸一滯,窗外有人。
然而映在窗上的那道剪影十分熟悉。
我驚疑不定:“誰在外麵?”
“阿琰勿慌!是我。”
我下意識將手放在了心口:昌若!
居然踏月而來。
見我沉默許久未做聲,昌若低聲道:“我放心不下你的傷,讓我進來看看可好?”
一時之間,周圍萬籟俱寂。
隻一顆心跳得仿佛要從腔子裏蹦出來。
良久,我輕聲道:“於禮不合。”
“禮字誤人。因為奉行長幼有序之禮,你長姐尚未發嫁你便不宜先出閣,我們才將婚期延後。不然也不會在顧府被抄時讓我失了你的音訊!若非如此,今日你早已是我的妻子!就因為守著為臣之道,我才在寶華寺放手!正因為我們一直恪守禮儀,才會一再錯過!”
我無聲惻然一笑:一朝驚變,再見已是百年身。
“阿琰,我好恨。”昌若在窗外幽幽歎息。
鼻端一酸,我遲疑著伸出手去,搭在了窗欞合頁上。
冬夜裏,木窗也觸指生涼。
又緩緩落在那道清雅剪影上。
然而到底幼承庭訓,我咬著下唇握掌成拳收了回來,曲膝坐在褥子上雙手抱住自己。眼中發熱,淚水早已淌了下來,一顆一顆打在手背上,帶著溫熱。
越發顯得我的話沒有溫度:“你走吧。我的傷並無大礙。”
昌若靜默片刻,柔聲道:“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琰琰,我隻是看看你的傷。若留了疤痕,可怎麽好?”
我心中悸動:這樣的柔情蜜意我何忍拒絕!這是昌若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昌若!是從小護我寵我、知道我對容貌頗為愛惜的昌若!
然而我目光觸及床頭放著的紫檀木齋戒念珠。
仿佛冰雪入腦,終於咬牙嗔道:“你快些走吧!今日在大殿上你喚我‘阿琰’已經頗為人側目了!”
“小姐,怎麽了?是要喝水嗎?”在外間上夜的赤芙出聲問道。
我飛快的抬手拭幹眼淚,應道:“是,我要喝水,熱熱的斟一杯來。再將藥酒拿來。”
回眸再看窗外,已空無一人。
隻有樹影晃動不已。
方才的一切,仿佛春夢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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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起來,赤芙見我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便勸道:“今日可要歇息半日再去佛堂誦經?”
輕搖臻首:“無妨。正要去誦經,才好靜心明智。”依舊去了小佛堂。
午膳時分,青卓小心翼翼的覷著我的神色,欲言又止的,半碗飯粒撥了許久也沒吃完。
我放下筷箸,端起白瓷碗來喝湯。末了拿帕子拭了拭,方看她道:“想說什麽隻管說出來,為何吞吞吐吐的?難道你這幾日在後山惹了什麽事端不成?”
青卓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昨日害得姐姐受傷,心中難過。”將手中碗筷頓在桌上,氣憤道:“那個林昭兒實在過分!若不是她又推了昭訓姐姐,也不至於摔狠了。”
“林……昭麽?”
“不是她是誰!實在是個不肯吃虧再不讓人一點兒的。”
“你怎麽知曉她是林昭?我隻記得昨日那位樊雙成隻喚了她阿昭呢。”我接過蔻兒端來的茶水抿了一口。
“昨日姐姐先出了大殿,我見那位紫衣女子和氣,便與她見了禮,互通了家門來曆。她又引介了身邊的林昭兒。”
我饒有興致的問道:“那她們是哪家的千金?”
“那林昭兒是威遠候爺林祐思的嫡長女,另一位樊雙成是司農卿樊叔略的養女。”
“如此說來,林昭兒是衛王嫡親的表妹了。”我見孔氏沒用多少米飯,便舀了一碗湯遞了過去。
“嗯,應該是吧。難怪這麽桀驁,這麽眼高於頂的。姐姐,為什麽樊雙成這樣性子好的卻隻是司農卿的養女,林昭兒這樣兒的反倒有個好出身。”
我不由笑道:“究竟是出身養出的舉止個性,還是天性如此與出身無關?何為因何為果,你這一問,連先賢都沒法子回答的,我就不接話茬了。”
“不過,那位樊叔略樊大人說起來也是位傳奇人物。”見她兀自含著一口湯在口中睜圓了眼睛看過來,我娓娓道來:“樊大人本是東魏舊臣,因父親獲罪,他小小年紀便被施了宮刑。逃來大齊後得了威帝器重,為政清明果決,如今頗有官聲。”
“好嚇人啊,宮刑!不過也怪丟人,難怪要收個養女呢。那樊雙成豈不是來曆不明之身?”孔青卓快言快語。
我嗔道:“妹妹快別這麽說。這原是樊大人心中痛事,你何必讓人難堪。你不是說樊雙成是個不錯的。”
“嗯。我就是覺得樊雙成不錯,才覺得她這樣的出身可惜了她呢。”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罷了。也許樊小姐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呢。”我見青卓將湯勺停在那裏,溫言道,“別盡顧著說別人,湯涼了。”
孔氏便幹脆將湯勺放下,端起碗來將湯一氣兒喝了。身邊芸兒遞過手帕子,青卓接過拭了拭,睃我一眼,笑道:“姐姐,用完午膳可要出去走走?後山風景頗美呢。”
我微微搖頭:“你忘了,我昨日受傷須得養著。”
孔氏眸光一轉,憨笑道:“瞧我這思量不周的性子。如此也好,安若她們過來這裏也好跟您問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