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 詩和遠方
人剛一落地,便趕緊跑到營寨中間的帳篷裏去報到——那裏麵正是負責登記排序的,先到的人先排上。有時候如果幾個人同時到達,那一兩步之差沒準兒便是一兩天的差別,更有可能關係到最後能不能再多排一次,為此爭執起來的可不在少數。
好在這回是姒天都親自負責排序,有權威人士壓製著,倒還不至於鬧得太過。
至於那些已經排上號,但還沒輪到進去的修士們則各自忙碌著。大部分人是在與自家隨從一起搭建營帳住所——據樓老頭所言,以往隱泉穀曆次開放時,隻要能找到靈泉,各路修士基本上就哪兒都不去了,全待在靈泉附近,一直熬到泉水消失為止,這一回估計也不會例外。
這一次靈泉被發現的早,接下來大概還要在這裏駐留個把月呢,那居所肯定要修建的精致些——大多數修仙者還是比較注重生活品質的。他們又不是到處流浪的窮鬼散修,個個家大業大的,注重享受也很正常。
但也有幾位壓根兒沒去管帳蓬居所,或者說懶得在這些繁瑣雜務上浪費時間,而是在山洞口就近找了個地方,盤膝打坐,徑直開始修煉起來。這份勤勉著實讓黃昶佩服——他默默感受了一下,洞口附近的靈氣濃度確實比其它地方稍微好一些,但極為有限,修煉起來根本沒什麽差別。但那幾位卻依舊這麽兢兢業業,可真是勵誌啊!
看見他的表情,旁邊樓老頭嘿嘿一笑:
“老弟可不要嘲笑他們,要不是這一回的靈泉深藏地下,而是象前次那樣直接從地麵上冒出來的,其周邊範圍肯定早就擠滿人了。咱們小地方的修道人,能找到一條高品質靈脈可不容易。”
樓老頭兒已經不是第一次表露出這種“咱們鄉下人”的無奈口氣,黃昶能夠感覺到隱藏在他心底的那份不甘心,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流傳頗廣一句心靈雞湯,便隨口笑道:
“生活不僅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有沒有考慮過到其它地方去碰碰運氣?”
“啥?”
樓老頭兒先是一愣,顯然也被這句名言震了一下,但很快便咧嘴笑起來:
“哈,看不出黃老弟還頗有文才……這句話用來哄那些小孩子不錯。”
他轉頭看了看不遠處,正在與黃昭哄鬧的小徒弟清風,幽幽歎了口氣:
“將來要是我死了,那傻孩子多半守不住玄陽觀的基業,到時候就用這句話騙他遠走高飛,免得強留在此,白白丟了小命,倒也方便。”
黃昶萬沒料到自己一句話居然會引起樓老頭兒如此感慨,這可不是他的原意,怔了怔,又想說些什麽,卻見樓老頭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臂膀,喟然歎道:
“老弟啊,你是從小就登上了昆侖仙山,進入到天下最頂尖的大門派修行,壓根兒沒在咱們凡間廝混過,終究不懂這凡間的苦楚……詩和遠方?嘿嘿,想當年,老夫我在少年之時,也曾是一方俊傑,二十多歲時便達到煉氣三層,眼看著中期在望——這在凡間修士中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可不能跟你們天上仙山出來的人相比。”
“後來師父過世,也留下一座略有靈脈的小小山頭。隻是品質不高,雖能助我入道,再想要進階中期,卻是艱難。而那時候的我也是少年氣盛,細想起來還真如你剛才所說的那句話……壓根看不上這眼前的小小‘苟且’,總覺得以天下之大,那麽多靈脈仙山,那麽世家門派,總能找到合適我的機緣。”
“於是我便躊躇滿誌的離開了山門,向著未知的遠方而去……從此成了一名散修。然後,此後十多年,四處流浪,倒是殺了不少人,於功法境界上卻再無寸進。十年散修生涯,隻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說到這裏,樓老頭兒手臂輕輕揮舞,指著遠處的重巒疊嶂道:
“這天下靈山靈脈雖多,卻沒有一處是無主的。即使有,那也不是咱們煉氣修士所能企及。尤其無根散修,想要找到一處修煉之地……嘿嘿,那可真是千難萬難。”
樓老頭兒這句話讓黃昶微微一愣,剛想說這恐怕有點武斷。但轉念又一想,別人不論,自己從下山以來所見過的靈脈之地,不是被門派家族占領,就是有妖靈精怪盤踞,還真沒一處是空置的。甚至還有雖有勢力,卻無靈脈的,不惜大費周章,用傷天害理的辦法也要生造一處出來——比如那位救世教的冒牌教主。
當年自己在昆侖山上讀書,看到“天高地廣,此界無涯”八個評語,方知這天下之大,幾無止境。而師父長青子也曾對他說過:休要看昆侖岐山飄在天上,便以為無可匹敵,其實在凡間大地之上,並不缺乏頂級的靈脈。譬如那些曆史悠久的名山大川,多半都是頂尖靈地。
所以黃昶總覺得這個世界既然是如此的廣闊,肯定有許多尚未被發現的寶地,等著自己去探索,去征服呢——想法大概就跟當年的樓老頭兒差不多。
可樓老頭卻用自己的親身經曆告訴黃昶:別想太多了。這天下的好地方,其實都有主兒了!想想看師父當年好像也順帶著提過一句:凡名山則必有寺觀,而寺觀多為門派。要黃昶時刻保持警醒,別大意得罪,或是為人所騙。
……黃昶這邊思緒翻騰,旁邊樓老頭兒則繼續介紹著自己的經曆:
“一直流浪到這褒國之地,結識了當時也很年輕的無雙公子,幫他做了些事情。承蒙其看重,借了那玄陽觀於我棲身,方才算是有了一處穩定的修煉之所。此後花費了數十年時間,方才提升至今日境界……人也老啦,這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
說到最後,他再次嘿嘿一笑:
“我這還算是有機緣的。一介散修能混到這地步也不錯了……詩和遠方,哼哼,其實對於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來說,恐怕是想要‘苟且’都不可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