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撞破(三)
天色微明,清晨第一縷陽光刺破霧靄,灑落到神州大地上。
黃昶看了看日光,停下手來。忙活了大半夜,他要幹的活兒差不多也幹完了。昨晚才鬧騰過,沒必要讓家人發現自己半夜不在家,還是在天色大亮以前趕回去吧。
於是他最後做了一件事——臨時在地上胡亂挖了個坑,將那口聚陰盒棺材埋下地去。蓋些浮土,便掉頭離去。
之後的一個白天平平淡淡,家裏一如既往。而到了當天晚上,黃昶端坐於靜室之中,雙目微瞑,心神微動。而在遠隔十餘裏之外的墓葬區域,那口聚陰盒中,“姚師兄”同時睜開了眼睛。
——果然,隨著黃昶對於養屍法修煉的漸漸深入,以及屍妖本身的日益強化,雙方的感應能力進一步加強。黃昶的神識迄今隻能及於身外百餘丈左右,但他和屍妖之間的感應距離卻已經可以達到數十裏之遙了。
如今這具屍妖傀儡,才是正兒八經可以作為“身外化身”來使用了。
緩緩掀開棺材蓋子,屍妖慢慢支起身子,但之後便再無動作,好像起床後迷糊一樣,坐在那裏發了半天愣。
——我是誰?是昆侖弟子黃昶還是鐵衣劍客姚秀?這個問題稍微困擾了一下剛剛爬起身來的屍妖。按理說姚秀已經死了,死透了,神魂俱滅那種。就是去幽冥地府之中,也再找不到他的魂魄。此刻屍妖還能動彈,完全是靠著黃昶分出了一部分神識在操控。所以這應該就是黃昶的分身,毫無疑問。
但是在黃昶的感覺之中,卻隱隱能覺察到,在他內心深處,仍有一絲來自於軀體之中的陌生之感,這具身體似乎還在堅持著,抗拒著,不想被外來的意識所操控——或者說,在這具軀體內,仍有一絲自主的靈性存在。
也許這正是姚秀在此世上的最後一點點痕跡吧——如果按外麵那些修煉化身的法門,這種時候就該嚴厲鎮壓,將這最後一點點自主靈性消磨掉,從而徹底掌控住這具肉身。
不過昆侖山傳授黃昶養屍之術,卻恰恰是為了讓他盡量保留並且引導這一絲靈性,希望能借此恢複姚秀的靈智。而這種事情果然也無法強行下指令的——黃昶怎麽控製自家神魂,哪怕他師父長青子坐在旁邊都幹涉不了。以黃昶的神識之強橫,若是想要打壓的話,一個念頭便可讓那種“獨立感覺”徹底消失。
——他會嗎?
稍稍坐了一會兒,屍妖忽然舉起手,拍了拍胸口,嘿嘿笑了一聲。
“姚師兄,暫借你身軀用一段時間,等你恢複靈智了,就還給你。”
這段話隻是黃昶在內心咕噥,雖然他也想說出來,但能從屍妖口中發出的,卻隻是一聲野獸般的黯啞嘶吼——如今的屍妖還不能說話。
稍稍適應了一下這具軀體,黃昶爬了起來——在姚秀的靈智恢複之前,這具軀體還是他黃某人的,這一點倒不必再猶疑。
抬起頭看了看天色,今晚的月光依然很好,仍然是適合運法行功,吸收月華玄陰之氣的好時機。不過暫時,他還有些最後的體力活兒要完成……
黃昶從棺材裏拿出昨天留下的鐵鍬之類工具,迅速在地上布置起來。昨晚他的原身是在這裏設置了一套風水陣法,用於吸納陰氣,增強修煉效率。而今天“姚師兄”需要做的,是把那些剩下粗活幹完:比如隱藏遮蔽之類,不能讓外人隨便發現這裏藏了一件昆侖山的寶物,而這些挖坑填土的體力活總不見得還要黃仙師親自出手。
稍稍費了點功夫,“姚師兄”將新挖出來的土坑偽裝成了陳年老坑廢棄墓穴的樣子。聚陰盒也半埋到了土中,表麵搞得肮髒破舊,泥濘不堪,看起來好似是幾塊將要散架的棺材板。哪怕找劈柴的人都未必能看得上。
又從附近找來一些破棺爛槨,乃至於散落在外的死人屍骨,胡亂堆放在外麵,隻在中間巧妙留出一條可以出入聚陰盒的通道……總之就是將這裏搞成了一座丟棄無主屍體的亂葬崗,這種地方這片墓葬區中很多,再多出一處來想必也不至於引起他人注意。
在搬運那些屍體和棺槨的時候,黃昶還稍稍感慨了一下——如果是他自己原身接觸到這些東西,心理上難免會有惡心不適之感,但這會兒換了一具屍妖軀體,卻是毫無反應,甚至隱隱對那些屍骨有一種親近之感,想必是出自屍妖的本能了。
等一切搞定後,黃昶便定下心來,讓“姚師兄”坐在他昨晚布設好的聚陰陣法核心處,緩緩吞吐月華之氣,開始修煉起屍妖專用的鬼道功法來。這門功法傳自當年天屍道,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養屍煉屍功法,天屍道借此培養出無數屍妖強者,與自家修士配合起來,攻伐殺戮,稱雄一時。
如果後來不是由於內訌而露了破綻,即使昆侖,岐山這樣的大門派,也是拿他們一點辦法沒有的。而這其中最主要的一個緣由,便是這門養屍功法對周邊靈氣環境要求並不高,隻要是在能照到月亮的地方,有月華玄陰之氣可以吸納,便可維持住相當的修煉效率。所以天屍道向來是以人多勢眾而著稱。
黃昶如今在山下,所處的褒南郡城凡人眾多,充滿了凡俗之氣,靈氣環境肯定是很差的,當然也不適合他修煉自身功法。而褒國曆史悠久,附近即使有靈氣充足,適合修煉的地方,肯定早被褒侯家族或者其他老牌的修仙者占去了。
黃昶初來乍到的,也不可能跑去鳩占鵲巢,隻能先緩一緩,暫時停止修煉自家功法。但對於這門養屍功法,屍妖傀儡修煉起來居然和在昆侖山上差距不大,那就先把這方麵強化一些,也沒壞處。
之後的一段時間,黃昶白天指點訓練自家兄弟,晚上就讓屍妖分身“姚師兄”悄悄溜出來在月光之下練功,日子倒也過得充實……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的分身和前幾日一樣,正坐在月光之下,大口吞吐著那有如實質般的明亮月光時,忽然卻聽到從旁邊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嗨,道友,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