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門規(下)
跪了許久的金榮拍拍膝蓋站起來,他以為就此逃過了一劫。 其實真正的痛苦還在後麵呢——穆子清立即兌現了關於懲罰的言辭,把他帶去了內執事堂。並要求所有新弟子都跟隨前來。
內執事堂負責宗門內部人員的獎懲處置,黃昶先前領取二百兩白銀的獎勵時便來過這裏。不過這回金榮過來可是接受懲處的——穆子清有權驅逐新弟子下山,這是宗門賦予他的權力。但除此之外,其餘懲罰他無權決定,必須要由執事堂來判決。
負責執事堂管理的是一位法元期師叔,不過新弟子犯錯誤這種小事當然不需要法元期出馬,一位身穿灰袍的執役弟子過來聽取了事情經過,並很快做出判決:
“心懷惡念,在演武場地之外對師兄弟出手,當領五鞭;出手不知輕重,毆傷同門,亦當領五鞭,共需領十鞭。”
金榮一開始還沒當一回事——他以前在家裏因為頑皮搗蛋,從小就沒少挨鞭子板子,為此悄悄練了一門護體的功夫,每次都能運起內力頂過去。如今在山上學到了更好的功法,全身經脈又盡數打通,自覺護體神功大進,就算是鐵棒打在身上也能彈開,應付區區皮鞭當然不在話下。何況才不過十鞭——要知道他在家裏時挨鞭子可都是以百計數的。
所以當那位執役弟子撕開他的上衣,將他雙手固定在一個受刑架上,並且遞給他一根木棍要他咬住的時候,金榮還很英雄的拒絕了,表示自己絕不會出聲音——和所有壞小子一樣,他還試圖把這種懲罰當成某種榮耀呢。
然而這份豪情壯誌在第一鞭落下時便立刻消逝無蹤了——這鞭子可是宗門用來懲處修仙者的!就是擁有護身法術的修士在這皮鞭之下也會感到痛苦不堪,何況區區護體氣功。
隻一鞭子下來,金榮便感到全身上下仿佛都要碎裂開來,不單單是背上挨鞭子的地方劇痛無比,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痛入骨髓。再也顧不得麵子問題,他出了自出生以來最為嘹亮的一聲慘叫,整個身體立刻軟下來。如果不是雙手被吊在架子上,當場就會癱倒。原本還想運氣於背抵禦鞭打的,此刻卻什麽也顧不上了。
到這時候他才隱約聽到後麵穆子清正在向其他新弟子解說道:
“這虯龍鞭是用萬年銀線藤混合了北海虯蚺的毒筋絞成,打到身上不僅僅是皮肉受苦,連神魂都會受創,沒有任何護體功法能夠抵禦……”
後麵的話金榮聽不見了——因為第二鞭落了下來,他就已經翻起白眼了。那名執役弟子顯然很有經驗,走過來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又在他脈門上搭了一下,然後衝著穆子清點了點頭:
“能抗住,十鞭子下來死不了。索性一次刑完吧,免得他再受二茬罪。”
——於是繼續打,可憐的金榮連昏厥過去都做不到,這每一鞭都仿佛能把死人給打醒。整座西昆侖山上都充斥著金榮的慘叫聲。
好容易,等到十鞭子抽完,金榮背上縱橫交錯的,竟然都是鞭痕,那鞭痕極細極窄,卻又極深,有幾片皮肉翻起之後甚至可見下麵森森白骨。金榮到此時才終於能夠昏厥過去,而被強製要求在下麵一起觀刑的一些女弟子都嚇得哭起來。
但穆子清卻並沒有就此結束的意思,而是手指著被吊掛在架子上的金榮繼續說道:
“那些鞭痕是無法恢複的,除非他以後能煉就法元仙體,重塑肉身,才能消去這些印跡。否則即使達到煉氣大圓滿,這些鞭痕也將永遠留存在他的軀體之上。而他的神魂則會永遠銘記住今天所承受的痛苦,相信金師弟永遠不會忘記——即使金師弟以後忘記了這件事,他的身體也會一直幫他記得,這就是懲罰的意義。”
說完這些話,穆子清方才讓人把金榮抬下去。以往這種皮肉之傷隻要陳師姐伸出一根手指便能治好,但這一次陳想容卻沒有任何動作,而是聽憑執法堂人員將他放到一邊的擔架上。黃昶正想招呼兩個人把他抬回去,卻見穆子清輕輕朝他搖了搖手——這位師兄居然還有話要說!
黃昶暗自苦笑了一下,心說這位穆師兄別的都好,就是稍微羅嗦了一些,沒見咱們這邊幾個女弟子都要昏過去了麽,有什麽話不妨以後再說麽。
但穆子清顯然不這麽想,他看了看猶自昏迷不醒的金榮,緩緩道:
“希望大家能記住這一次的教訓——這不僅僅是金師弟一個人的教訓,也是你們所有人的……李師弟,你可知錯?”
穆子清忽然把話題轉到了那個挨打的倒黴蛋身上,讓後者很有些莫名其妙——依仗仙家妙術之力,此時他竟然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
“師兄……?嗚……”
小孩子平白無故吃了這番苦頭原本就是傷心得很,此時聽穆子清忽然把矛頭轉到自己身上,更是委屈萬分,嘴邊一扁就要哭出聲來,卻被穆子清用一個極為強硬的手勢硬生生止住,而他的語氣則更為強硬:
“還有臉哭?你和他明明是學了一樣的功法,一樣的打通了經絡,可為什麽不知道運氣自保?隻要你當時把內息運到胸口,就算他全力擊打,至少傷不了這麽重!”
“我……我沒想到……”
李姓小師弟囁嚅著為自己辯護道,但穆子清隻是很無奈的搖頭:
“這就是問題之所在——宗門幫你們成得太快,以至於你們自己心裏都沒做好準備。各位師弟師妹,你們要清楚一點:現如今你們已經不再是普通人了。現在的你們若回到凡間俗世,哪怕僅僅憑著宗門傳授給你們的武功,也能算得上是武林好手。若是再專心練個幾年武藝,更是一等一的先天強者,在凡間下界武林之中都能橫著走的,豈能再以尋常凡人自居?”
他看了那位李師弟一眼,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如今你在山上,挨了打,吃了虧,有門規護著,有師長為你做主,可你還能指望門規或師長護你一輩子嗎?將來回到凡間俗世,我派弟子免不了要降妖伏魔,又難免與人爭鬥廝殺,那時候若學藝不精,不要說挨打吃虧,連小命都可能送掉,還指望有誰能護著你麽?”
“就算師門能為你報仇,眼前虧也是吃定了——既入仙門,便非凡夫。吾輩修士不受凡間律法的約束,可同樣我們也不能再指望人間秩序的保護,雖然師門會給一些庇護,但大多數時候,一切還是隻能依靠自己啊。”
稍頓了一頓,穆子清又指向山上某一方向:
“今天你是在外麵挨了打,又是猝不及防,故此算金榮惡念偷襲,這才懲罰於他。但如果你們是在那邊演武場中較量,即使受傷宗門也基本不會幹涉——隻要不是雙方實力相差太遠,明顯欺負人的比鬥,宗門都不會幹涉。”
“可他要比我大好幾歲呢。”
李師弟哭喪著臉道,穆子清卻嗤笑一聲:
“既然學了武功心法,年齡差異就已經不足為慮。對你們這些新上山的青衣弟子,若有藍衣或灰衣弟子來向你們邀鬥,那是欺負人。但你們同一輪弟子內部的較量,都會被看作勢均力敵,相差無幾,打不過那是自己的恥辱——要記住:你們所學習的本就是戰鬥技藝!”
往常若穆子清這麽長篇大論的沒完沒了,旁邊陳想容多半會用半開玩笑的方式提醒他,但這一次任憑穆子清說了半天,陳想容卻始終站在旁邊一聲不吭,到此時終於開口,卻是非常嚴肅道:
“不錯,吾等修道之士說起來自在逍遙,卻也隨時隨地可能遇到危險。今天李師弟受的傷若真正以修士身份來論根本算不上什麽。今後你們將要遭遇的危險遠比這大得多。師門縱使能給你們庇護,也隻在一時,真正能保護你們的,唯有自身技藝。各位師弟師妹,大家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經過半年多的學習,這些新近弟子就算其它什麽都沒學會,至少都學會了一件事——那便是當師兄師姐訓導時,他們應有的反應。
彎下腰來,一眾新弟子拱手齊聲道:
“謹遵師兄師姐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