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質子風波(二)
孫權聞之,心中巨石陡然落地,他長舒了一口氣,緊緊拉住周瑜的袖籠道:“母親正著急,公瑾大哥快隨我到內堂去,與她說說罷。”
將軍府後院裏,明明四處是濃濃春意,卻又籠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淒婉之感,吳夫人獨自坐在佛龕前念經,聽罷了周瑜的話,她終於舒緩了緊蹙的眉心,紅著眼眶慨歎道:“若非有你在,我還真不放心仲謀……”
“伯母言重了,公瑾隻是據實而言罷了。”
吳夫人微微頷首,一抿薄唇,轉臉對孫權道:“仲謀,你先出去吧,為娘有些話,要與你公瑾大哥說。”
孫權不明白為何吳夫人與周瑜說話,還要避著自己,卻還是聽話拱手退出了佛堂。吳夫人太息了幾聲,複抬眼時,又是滿眼藏不住的淚光:“公瑾,你與伯符雖然並非兄弟,卻性情投契,從小在一處……在我眼裏,你便是與我的親子無異。”
吳夫人確實待周瑜不薄,眾人皆是有目共睹,她亦非矯情之人,今日忽然說這話,必然有緣由,周瑜拱手道:“伯母若有事相問,隻管開口,公瑾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今日留你在此,確實是因為我有兩點困惑不明,一來……仲謀隻跟我說,伯符是被黃巾餘孽帶著許貢門客所傷,但看瑩兒與尚香的反應,皆不像是如此。若我沒猜錯的話,是否是曹賊授意……”
吳夫人性情剔透,世事洞若觀火,甚至遠勝於某些謀士,周瑜自知此事不當隱瞞且隱瞞不住,回道:“尚無實據,但以公瑾之見,大抵不差。”
吳夫人的神情又黯了三分,複問道:“以仲謀之質,可否守住江東?”
周瑜一怔,略思忖下才回道:“伯母為何這般問?仲謀方攻下廬江,重懲李術,立威於海內,曹操自會忌憚兩分,短期內不會揮師南下……”
吳夫人輕輕擺擺手,又轉起了佛珠:“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曹賊總有一日會來。伯符與仲謀雖然都是我的兒子,卻性情迥異。伯符與他父親一樣,縱橫行伍間,奮勇殺敵,剛武不阿,自有一眾人心甘情願追隨。可仲謀的性子,更適合文治論政,並不擅於沙場征伐,在這樣的亂世裏,多少還是會吃虧的。”
“自古開疆拓土不易,守業更難,以公瑾之見,倒是覺得仲謀的性子,更適合這亂世。征伐抗曹有我等在,伯母不必憂慮,有公瑾一日,便不會讓曹軍渡過江來。”
吳夫人聽周瑜如是說,長長歎息一聲,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於我而言,有你在,便是與有伯符在是一樣的,伯母信你……隻是既然知曉對方是和居心,很多事也當有所準備了。”
“伯母放心,公瑾已有籌謀。”
冬去春來,天漸漸暖了,大喬的身子卻越來越不好,一月之中總有大半的光景臥病在榻。小喬知道,若非為了兩個孩子和她這個妹妹,大喬早就隨孫策去了,整日想著辦法逗大喬開心。是日,小喬見桃花開了,便帶著啞兒與幾個丫頭前去花圃攀折,方奉了花枝從大喬病榻前離開,便遇上了從佛堂出來的周瑜。
不知怎的,小喬生了周循後,周瑜倒是覺得她比從前更動人了幾分,先前隻是少女的嬌憨,而今卻滿是嫵媚風流,他走上前去,毫不避人地牽過小喬的手,笑道:“夫人晌午不是去園圃折春花去了?”
“是啊,我是折來給姐姐看的,姐姐喜歡桃花,我們便去城南虎丘山那邊剪了幾枝。今年春光好,地氣熱,花開的比去年好不少呢。”
“喬夫人如何了?身子還是不好嗎?”
小喬搖搖頭,小臉兒上滿是心疼與無奈:“這幾日快到姐夫的周年,姐姐嘴上不說,心裏卻難過得很,我今日偷偷看了看,她的枕頭都是濕的,可見是日日夜夜都在哭呢……”
“隻怕唯有懲處元凶,方能慰藉伯符的在天之靈,亦能大略寬慰喬夫人的心傷。”
小喬步履一滯,半轉過身,眉眼間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有畏懼、疑惑更有怨怪:“長木修……又現身了嗎?”
“他也藏夠了,必然很快會現身”,周瑜緊握住小喬的手,示意她不必害怕,“夫人放心,我不會再容許他興風作浪。”
小喬乖巧地點點頭,與周瑜相攜回到家中,小臉兒上的笑容卻不大走心,及至後院廂房內,小喬服侍周瑜褪去了外裳,還未來得及將他的深衣外袍掛好,周瑜便從身後環住了小喬,在她耳畔低問道:“夫人莫走,我有事與你說。最近幾日,我要出一趟遠門。”
“你要去哪?”小喬回過身來,憂心忡忡,“莫不是要帶兵去打長木修嗎?”
“不是,我打算去豫章郡一趟,過不了些許時日就會回來。”
“你自己去嗎?”
“當然不是自己,但也不想帶太多人,三五仆從便足夠了。”
小喬蹙著眉間,半晌不語,最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依在周瑜懷中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周瑜一怔,“夫人才生了循兒,身子的虧空還沒補回來,如何經得起那般長途顛簸……”
小喬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擔心,磕磕巴巴道:“我……小時候就很想去鄱陽看看,先前看,看了雲夢澤,很是震撼。聽說鄱陽比雲夢澤還要盛大,我……想去看看呢。”
小喬的心思,到底是瞞不過周瑜的,他知道她在擔心,害怕自己受傷害,輕撫著她的長發說道:“你隨我出門去,放得下循兒嗎?”
小喬眼眶微紅,滿臉不舍,嘴上卻說道:“嬸婆和乳母照看的很好,而且你也說了,我們去去就回……”
周瑜權衡思量片刻,最終還是鬆了口,含笑抬手一刮她的鼻尖:“罷了,你也許久沒出門了,此一番出門也不是什麽軍機密實,不妨我們便一道去,你也好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