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宮內宮外
朱由崧坐上了轎子,將轎簾掀起,對隨著轎子步行的楊雪寧招了招手道:“寧兒!”
楊雪寧左右看看隨行的侍衛,卻是不理她,似乎很不願意在人前與朱由崧表現得過於親近。
朱由崧見狀將胡天德喚了過來,吩咐道:“帶人頭前開路,我有些話要對楊姑娘說。”
胡天德趕忙稱是,領了人過去了,待轎子旁邊隨行的侍衛走幹淨了,朱由崧又喊了一遍,楊雪寧卻還是不為所動。
朱由崧看了看前後的轎夫,有些無奈道:“楊姑娘,不是吧,這幾個殘疾人你也防?當心我檢舉你歧視殘障人士!”
楊雪寧聞言白了他一眼,這時節大戶人家出門,唯恐隨行的侍女妝容不精致,衣著不華麗,深怕伴當的仆人身體不強壯,辦事不機靈而落了麵子。
可這朱由崧在這方麵卻是獨樹一幟,這幾個轎夫均是戰場上退役的傷兵。有被挖了眼卻僥幸留了一命的夜不收,有被大炮震聾了耳朵的邊軍,還有戰場上被砍了一條胳膊的獨臂人……反正沒一個是四肢健全、五覺敏銳之輩。
這些人還都是他親自挑選的,也不知道朱由崧的腦子是不是就像他常說的那樣,真的被門夾了,這挑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楊雪寧拗不過他,隻好走到朱由崧近前,冷著一張臉問道:“世子相召下官,所為何事?”
朱由崧見她過來,笑嗬嗬地說道:“自然有事!”說著從袖子裏摸處一個金燦燦,圓滾滾的金蛋,再一細瞧,原來不是圓滾滾,這金蛋是扁的,上麵還係著一條金光熠熠的小鏈條。
朱由崧將東西掏出來,把手又往轎外伸了伸說道:“喏,這個送你了。”
楊雪寧好奇地看著他手裏的東西,卻不去接,隻是問道:“這是什麽?”
朱由崧展顏道:“這東西叫懷表,匠營的鍾表匠做出來的,現階段還沒辦法大規模生產,還是個稀罕物呢!”
楊雪寧抬著眉頭問他:“懷表?這是做什麽用的?”
朱由崧按了一下懷表頂端的一個裝置,表蓋彈開,露出了裏麵一個精致小巧的表盤。他將表盤那麵衝著楊雪寧,以便讓她看清,然後說道:“這下認得了吧?”
楊雪寧好奇道:“怎的跟我見過的自鳴鍾有些相像?”
朱由崧也不賣關子,解釋道:“這就是匠營的匠人根據自鳴鍾的原理,將裏麵的機械結構……額就是將裏麵的機關縮小製成的。”
楊雪寧哦了一聲卻不去接,朱由崧有些氣餒,隻得解釋道:“你再仔細瞧瞧這個表盤,跟那些番鍾有什麽不同?”
楊雪寧看了兩眼,有些驚奇道:“這表盤上印的是時辰呢!”
其實自鳴鍾早在萬曆年間,就已經通過西方傳教士之手傳入中土,當時的萬曆皇帝十分喜歡這個東西。
好似還因此鬧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笑話,說是當時太後聽說了自鳴鍾,讓萬曆拿給她去看看這個稀罕玩意兒。
萬曆皇帝害怕這個自鳴鍾有去無回,就把裏麵的一個零件給拆了,太後把玩了一陣子也沒見像傳說的那樣神奇,到時辰就有鍾聲,過了一陣子又把這個自鳴鍾還給了皇帝。
後來萬曆皇帝命令工匠協助傳教士打造自鳴鍾,這自鳴鍾的製造工藝也就在匠人圈子裏小範圍的流傳開來。
隻是可惜自鳴鍾這個商品,並沒有在大明廣泛流傳開來,隻有一些豪門富戶將這種東西當做一個“稀罕玩意兒”收藏起來了,並沒有真正地讓它發揮出它顯示時間的價值。
朱由崧將這個懷表遞給楊雪寧道:“拿著吧,送你了。”
楊雪寧不解地看著朱由崧,然後說道:“無功不受祿。”
朱由崧接口道:“我這算是無事獻殷勤好吧?”說著將手中懷表塞到了楊雪寧手裏,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卻是趁機用手指在她手心一勾,差點沒驚得楊雪寧將懷表給扔出去。
楊雪寧芳心亂顫,漲紅了一張臉卻不好再推拖,隻好暗搓搓的收下。這呆子,莫不是借口送我東西占我便宜吧?
楊雪寧越想越有這種可能,正猶豫著要不要將懷表擲在朱由崧臉上,卻見朱由崧正色道:“這懷表真的是個好東西,你要好好利用,以後有些事情,可是會卡時間的。我那幾個侍衛,你又不是不認得他們的脾性,一個個好吃懶做,偷奸耍滑,匹賴成性,不過他們還真的是對你尊敬有加。以後你就負責監督他們,之後限時之事,你就拿著這個懷表計時,再好不過。”
朱由崧此時一臉正色,一本正經,完全沒了剛才的嬉皮笑臉,一時間讓楊雪寧也是有些猶豫,根本分不清他方才的舉動是有意還是無意。
朱由崧說完也不多聊,直接將轎子的轎簾放了下來,轎子裏麵一片沉寂,隻剩下呆在原地的楊雪寧,好半天才回過神追了上去。
等到了宮門前,朱由崧嘴角勾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下了轎子,吩咐道:“寧兒,你先帶人回去吧。我方才得了信兒,今日宮裏的事情有點多,一時半會怕是出不來了,你們也不用等我。”
楊雪寧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麽,她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朱由崧對自己的稱呼從“女俠”到了“楊姑娘”,又是什麽時候從“楊姑娘”變成了“寧兒”的。
這種改變潛移默化,讓楊雪寧都沒有察覺出突兀。
一旁胡天德和孫長誌兩人說道:“世子,那我們下午再過來接您!”
朱由崧剛走了兩步,卻又回過身子繼續對楊雪寧低聲說道:“寧兒,你且寬心,那件事情我會放在心上,回去跟令兄說一聲便是,不出一個月,等過完年便會有個結果。”
旁邊的幾個小黃門等的已經有些急不可耐了,隻是他們也不敢催促朱由崧,隻是站在那裏不停地看向兩人。
楊雪寧見朱由崧對自己哥哥的事情這麽上心,之前又送自己什麽勞什子的懷表,怎麽會不知道朱由崧這是在對自己示好。
楊雪寧心中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產生,所以溫聲道:“有勞世子殿下。”
朱由崧賤賤一笑道:“咱倆誰跟誰,什麽有勞沒勞,說這話見外了。”
朱由崧賤兮兮的笑容讓楊雪寧一滯,瞥了他一眼也不回話,扭頭就走了。
朱由崧看著楊雪寧,心中好笑道:“翻白眼都翻得這麽可愛,可真好!”
旁邊的小黃門見楊雪寧走了,連忙欺身上前催促,朱由崧也不好耽擱,長袍一甩笑道:“有勞公公頭前帶路,可別讓咱們皇上等急了!”
……
此時皇宮內院,一個年老的宮女,站在一道破舊的宮門前,心中發酸。
她原本是浣衣局的宮人,名叫關秋燕,年輕的時候因為一件小事得罪了主子,所以幾十年來一直在浣衣局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天天勞累。
因為終日勞作,如今她才四十出頭,就已經直不起腰來了,原本的青絲也蛻成了白發,光滑的肌膚有了褶皺。
一旁一個年紀尚幼的宮女問道:“嬤嬤,咱們以後就要在這兒幹活了嗎?”
關秋燕回頭看過去,一個麵黃肌瘦,頭發枯黃的小女孩兒,正抬著頭望著她。
關秋燕年紀大了,沒有孩子,這個小宮女小彤年齡還小,是宮裏的公公去年從宮外領回來的,說來也巧,還是她們老家人。
到了局子裏跟自己關係最好,對她最是依戀,所以她們不是母女,卻情似母女。
關秋燕心疼地摸了摸她發黃的頭發,說道:“小彤,還不一定呢,要看這裏的女官怎麽說。”
此行不是她們兩個人來的,浣衣局得了命令,說是皇宮裏麵新開了一衙,需要人手,所以她們這些老弱病殘,就被丟了過來。
她們這些人不是年老體衰,幹不了重活,就是年紀尚小,還沒長出力氣,在浣衣局這個地方,最是受苦。
關秋燕看了一眼身後跟著的一群人,這些人都是的被罰去浣衣局的宮人。她們一個個終日勞作,還都吃不飽,所以都是一副皮包骨相。
如今新衙門開張,她們這批人像垃圾一樣被丟過來。如果新衙門的女官瞧不上她們,說不得就要被打回去,如果回去了,她們可有的罪受了。
因為浣衣局的女官可是已經給她們這批人當中報了空額的,如果她們又被人退了回去,女官貪墨的錢到不了手,說不得她們就要被打上一頓。嚴重一些,餓死幾個,病死幾個,也是無關緊要的。
關秋燕心中惴惴不安時,小宮女又問道:“嬤嬤,你說這個新衙門是做什麽的啊?咱們在這裏還能像在局子裏一樣,兩天吃一頓飯嗎?”
關秋燕心中也是頗為忐忑,搖了搖頭道:“嬤嬤也不知道。”
小彤哦了一聲,低聲說道:“如果能一天吃一頓飯就好了。”
關秋燕愛憐地看了小彤一眼,想到如果被新衙門的女官退了回去,自己就算是把棺材本掏出來,也得求女官給小彤運作一番。
她跟浣衣局其他人不一樣,自己這些個都是宮裏麵的罪人,可是小彤隻是因為自幼家貧,長得瘦瘦小小。
入宮時,宮裏的主子看不上,各衙門的內官們也瞧不上,最後才丟給了浣衣局。
她們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本來今天上午是有一頓飯的,可是浣衣局的女官把人手選了出來,哪還會管她們吃食?
宮裏幾萬張嘴在那裏,誰會在乎這些被罰去浣衣局的宮人們,是不是餓著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