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個個都很謙虛
四名大學士垂手聽完口諭,黃立極心中詫異至極,隻感覺自己年事已高,腦筋不夠。
朝中的大臣們都有自己的官印,畢竟在這個時代官印可是官員身份的證明。朝中大臣的官印極難偽造,嚴刑峻法之下也沒人敢私造官印,黃立極有自己的官印,內閣中的大學士人人都有官印,那這方朱由檢賜給他們內閣的印信是用來做什麽的?
還有那個什麽通知,這是什麽意思,皇上下旨就是下旨,經過內閣就是聖旨,不經就是中旨,怎麽還跑出來一個通知來了?
四大學士麵麵相覷,這時候曹化淳從小黃門接過了印信,把朱由檢禦賜的印信捧到了黃立極麵前。
黃立極連忙雙手接過,又偷偷瞧了一眼麵前這個皇帝眼前的大紅人,見他眼角含笑麵色和善,雙手隨意地搭在小腹上,手中握著的浮塵,靜靜地望著自己。
黃立極隻好細細打量起手中的這方印信,這枚禦賜的印信入手冰涼乃是純銅打造,印麵刻有“大明帝國內閣辦公廳”幾個古篆,隻是鏤刻的篆書竟從右至左排成了一條弧線,這要用了印泥扣在紙上那印出來的字就是要從左至右了,這是何道理……
再說印把部分,既未雕刻瑞獸,也未鏤刻祥禽,就是直突突地一柱擎天,毫無欣賞價值,跟官員們收藏的私印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黃立極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又從一個小黃門手裏接過了那份通知。
隻見這份通知正上方寫的是“大明帝國內閣辦公廳”九個大紅字,然後被一條紅線分隔開,下麵又是小一號的字“關於春節各部衙門休沐及年貨禮品、年終獎發放通知”。
這兩行應該就是這個通知的標題了,接下來又是小一號的字,寫的是:
春節將至,普天同慶,為朝中諸臣有一個愉快的假期,經內閣建議,陛下禦批,特作如下安排:
一,休沐時間
臘月二十九日至正月初一為百官休沐假期,共三天。
臘月二十九日內閣及六部尚書正常點卯,三十正午開始休假,初二正午到崗畫卯,其餘各級官吏正常休假。
二,年貨禮品發放
各部尚書明日散班前,前來承天門領取各部年貨,福利發放標準明日立牌公示。
三,年終獎發放
明日點卯之後,各部首前去戶部領取各衙門年終獎明細條,年終獎金與年貨一同發放,年終獎需本人親至簽字。
右下角還有一個日期,寫的不是天啟七年,而是二千一百七十八年臘月二十七日。
手中的這份通知並不是右起上下行文,而是左起左右行文,黃立極也遇到了曹化淳同樣的問題,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
曹化淳盯著眼前這個大學士發愣的樣子,心中惡趣味得到滿足,遂低聲問道:“黃閣老,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嗎?”
施鳳來見黃立極一時出神沒有回答曹化淳的問話,握拳掩口咳嗽了一聲以示提醒,可是黃立極還是皺著眉頭沒有回話,他不免覺得好奇,皇上的這個通知到底寫了什麽東西,竟然讓首輔如此失態?
曹化淳見狀笑道:“諸位大人,皇上的通知可是發給內閣的,諸位大人看完若是覺得無甚紕漏,那就用印下發各大部衙吧!”
曹化淳本想多等一會兒,讓這幾位滿腹經綸的大學士消化消化,等到他們消化完了,說不定還有事情要請教請教自己。就比如那個日期,他們能看懂是什麽意思嗎?還有這份通知為什麽左起行文,他們又知道是為什麽嗎?
曹化淳也不說坐下喝茶,就老神在在地看著眼前幾位大學士閱覽通知時的反應,能讓這些文化人吃癟的機會可不多見啊。
就在曹化淳心裏暗笑的時候,一個小黃門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湊到他跟前,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爺爺,皇上喚您呢!”
宮裏太監喜歡拉幫結派,可他們的輩分又錯綜複雜,沒什麽資曆的小太監們,一貫稱呼幾個大公公“爺爺”以示親近。其實宮裏麵隻有一位爺,就是今年初登大寶的朱由檢,幾個跟朱由檢比較親近的宦官,私下裏一直稱呼他皇爺的。
曹化淳聞言心中一緊,忙收了些心思問道:“皇上說什麽事兒了嗎?”
那小黃門回道:“皇上問給百官的年貨準備的怎麽樣了,這事兒是您督辦的,別人不敢插嘴。”
曹化淳嗯了一聲,轉身朝四位正在盯著通知發愣的大學士拱了拱手道:“幾位大人,皇上找奴婢有事,可不敢在這兒再耽誤了,這事兒咱家已辦妥,這就告辭!”說完也不停息,還不待幾位大學士送他,已經風風火火地出了門去。
此時朱由檢發來的通知已經傳閱完畢,到了施鳳來手中,施鳳來抬頭看了內閣中幾人一眼,把手中的通知揚了揚,苦笑道:“諸位,皇上這是要做什麽?”
張瑞圖年輕時倒是生的一表人才,隻是宦海浮沉幾十年過來,現在生的臉圓腹挺,腮滿項隱,隻見他托著肥腮思忖片刻後慎重道:“這份通知的意思倒是明白,皇上開恩要給我等休沐假期,不知為何還要在年底大賞群臣,這是好事啊!”
李國普眉頭緊鎖,卻是一言不發。自從魏忠賢入獄後,他雖然官聲不錯,未與魏忠賢同流合汙,但是在內閣當中隻有他一個好死不死的是魏忠賢的老鄉。
雖然他自認品行無瑕、盡忠職守,但是他和魏忠賢是老鄉這個關節卻是無論如何也是繞不過去的,現在新皇登基,正在大力懲辦閹黨,與魏忠賢有同鄉之誼卻成了他的把柄。
在魏忠賢執掌朝綱時,他並未阿附,但不可不說他卻是因為同鄉這個原因讓魏忠賢促成他破格提拔的。
在他任上,雖然他一直沒有與閹黨交從過甚,但是他也沒有受到來自閹黨的刁難,這背後定是魏忠賢看在同鄉的份上給了他些許照顧。所以李國普對魏忠賢入獄,心中卻是有些矛盾,這些時日以來,在內閣當中也是三緘其口,輕易不會發表自己的看法。
施鳳來見李國普默不作聲,心中暗恨:“自魏千歲入獄,這李大學士越發沉默了,好似與我等共事便是折辱了他一般。凡事都要與我等劃清界限,朝中誰人不知他是魏忠賢同鄉,魏忠賢才對他破為看重,破格提拔的?”
施鳳來心中冷哼一聲,麵上卻是笑吟吟地問道:“元治(李國普的字),皇上的這份通知方才你也看了,卻不知作何感想?”
李國普眉頭微皺道:“皇上的這份通知言簡意賅,通俗易懂,隻是有幾處看得不甚明白。”
黃立極和張瑞圖捧著茶杯點了點頭,施鳳來手中拿著通知,也是微微點頭靜待下文。
李國普接著說道:“其一,日期未用天啟年號,寫的卻是二千一百七十八年,卻不知這是為何?”
黃立極撥茶的手忽的一頓,恍然道:“二千一百七十八年,皇上莫不是用的衍聖公的誕辰紀元?”
其餘三人經他這一提醒,眼中一亮,附和道:“理當如此!”
張瑞圖疑惑道:“這日期若是首輔大人沒有猜錯的話,確實應當如此,可是為何這通知行文順序如此……別具一格?”
四人又陷入深思,黃立極輕歎一聲道:“聖上心思難料,如此行文也不知作何解釋。”
施鳳來說道:“此事也非無解,方才曹公公說若是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倒是可以去向皇上請教。奈何數月前皇上下令讓我等編纂的《大明朝廷政務報告》已經被打回來三次了,若是我等還要因為如此小事勞煩聖上,不免給皇上落下個能力不濟的印象。”
張瑞圖眉毛一抬,說道:“皇上子登基以來,增添了許多以往從來未有的公務,我倒是知道一個人,或許可以給我等解惑。”
其餘三人異口同聲道:“誰?”
張瑞圖圓臉一抖,說道:“自然是現在朝中風頭無兩的福王世子了!”
李國普疑惑道:“大明宗親向來被朝堂忌憚,原來福王在京攪得滿城風雨,國本之爭皇上必然知之甚祥,不知為何皇上卻對這個福王世子總是另眼相待。一個中心是忠,兩個中心可就是患了,如此下去,皇上就不防備世子黨羽漸豐,難以控製,將來危及社稷嗎?”
黃立極三人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他說的話,隻是福王世子這件事卻不是當務之急,眼前要緊的手裏這份通知。
張瑞圖接著說道:“世子之事皇上自有打算,不過眼下通知這件事怕是隻有世子可以相助我等了。”
施鳳來問道:“上次你說報告打回來的時候,還是福王世子指點,才讓皇上有所改觀的?”
“正是,那日我麵聖歸來,正巧遇到世子,他正在殿外吸煙,見我路過便寒暄了幾句。後來我將報告這件事告訴了他,他才指點到,皇上不喜歡看什麽言辭華麗,辭藻華美的文章,在皇上看來越是引經據典,越是言之無物。皇上喜歡看數據,國庫收支銀兩較去年比較是多是少,多了多少,少了多少,各承宣布政使司人口增減,賦稅,文教,風俗,交通……如此種種,越詳盡越好,後來還給我畫了一個什麽柱狀圖。這才找準了報告思路,前日把修改後報告又呈了上去。”
黃立極歎了口氣道:“世子或許明白這個通知為何做成這個樣子,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今日通知就要下發各部衙門,若是現在去尋世子隻怕來不及了。”
朱由崧雖然現在可以上朝,但是他隻有一個差遣的職位,並無坐衙,就是這家夥隻是從朱由檢那裏領了一份差事,並沒有他自己正式的辦公地點。散了朝以後,如果在十王府沒有找到他,那估計就跑沒影了,他可能在宮中,也可能在宮外,就算打聽出來行蹤,他們再過去也是來不及了,到時候找到他,各部衙門估計都散班回家了。
黃立極說完,瞅了張瑞圖一眼,拱了拱手說道:“所謂一事不勞二主,通知這事還是有勞賢弟去皇上那裏走一遭吧。”
張瑞圖一聽不高興了,剛說了不想給皇上落下能力不濟的印象,現在就要把我推出來,這是何道理?遂推辭道:“首輔大人如此說話就不對了,報告是報告,通知是通知。豈能混為一談?”
黃立極見張瑞圖不願意去,也無計可施,張瑞圖已經去了兩次了,這次再去也說不過去,隻好又看向施鳳來,施鳳來見狀兩眼看向房梁,淒淒道:“昨夜霜來寒雪至,家中無被無人知。第一次報告就是在下交的,被皇上扔在腳下,數落半天,已經淪為宮中笑談了。”
那日的事情黃立極也是有所耳聞,施鳳來熬了一夜,寫了一份花團錦簇,辭藻華美的《大明朝廷政務報告》送至禦前,卻被皇上罵了個狗血淋頭。也正是因此,後來才讓張瑞圖接了他的班去送報告的。
黃立極見施鳳來也是不願意去,也不好強迫,隻好看向最後一個李國普。
李國普見狀一拍腦門,忙說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皇上交代要把去歲戶部統計錢糧的折子交上去,今日再不去,怕是就要延誤了,如此可是吃罪不起,諸位先慢慢商議,我先去趟戶部!”說完起身就走,三步並成兩步,瞧那樣子簡直比餓死鬼投胎還要著急,根本不給黃立極開口的機會。
黃立極站起身來,還要把李國普喊住,卻是沒想到這廝原本一個文官,逃起來卻比武官騎馬還要快些,真真豈有起理!
李國普見機走了,張瑞圖隨便找了借口也逃了出去,一個大胖子走的虎虎生風,就像會使縮地成寸的功夫一樣,真是難為了他。
黃立極見施鳳來還沒走,心中有些感動,還以為他能接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任務,隻見施鳳來慢悠悠地站起身來,說道:“此事拜托首輔大人了,畢竟皇上禦賜印信在您手中,若是弄不清楚這個通知的事情,如何蓋章下發,還望首輔大人莫要再拖延了,李國普第一次呈送折子的時候就被皇上訓了一頓,從此之後就再沒有單獨麵過聖,我們四人當中,隻有您還沒單獨去過,今日就去嚐嚐鮮,萬事總有第一次的嘛。”
黃立極心中暗恨,現在閹黨一案正在緊要關頭,內閣中除了李國普,他們個個劣跡斑斑,如果現在去觸皇上的黴頭,沒給皇上留下個好印象,那豈不是去摸老虎的屁股,現在隻適合明哲保身,不去觸怒皇上,因為誰都不知道什麽事情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很顯然現在內閣中人誰都不想把這根稻草放自己背上,那麽就隻能他黃立極自己來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