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西苑
當晚終於從宮裏傳來了消息,說是請燕世子進宮一趟。
但是具體原因並未明說,隻說發生了要緊的事情,讓燕世子速速進宮。於是燕珺匆匆忙忙便隨宮人往皇宮去了。
到了西苑,便瞧見那平躺在床榻上的身影。燕珺走過去,看著閉著眼一臉安詳的燕王爺,忽然就有一種這一切不過是在演戲的荒誕感。
皇上站在身後不遠處,聽說太後剛剛才走,連唐沐姿都在門外候著,一臉擔憂的模樣。
燕珺張了張口,想喊聲“爹爹”。唇畔開合了好幾回,最終卻還是沒叫出來。
他伸出口,撫上了那張已經不再年輕的臉龐。同許多人比起來,正處在知天命年紀的燕王爺不論在那一方麵都要優異的多。風姿,氣質,甚至是皮膚。雖說已經略微顯現出了老態,但是終究還是比一般人要好的多。
燕珺蹲下身子,默默抱住了那已然冰涼的身體,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竟然流不出淚來。
他隻是一動不動的留在原地,看著那張到死都是麵色溫和的臉龐,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件事情,朕真的未曾預料到。”皇上終於還是走了過來,臉上隱隱透了絲歉意來。
燕珺並不抬頭看他,隻安靜的盯著床上如同睡著了一般的人。
皇上也並不太在意燕珺幾乎算是無理的行為,輕歎了一聲。
“母後剛剛已經來過了。遇到這種事情,我們都很是遺憾。相信燕王爺的確是清白的,天下人也都會明白燕王爺。至於那些凶手,朕已經派人去追查了。燕珺,逝者已逝,節哀吧。”
說到此,也覺得自己的話太過於蒼白無力,隻能看了看床榻邊的男子,搖搖頭出了門去。
“沐姿,回去吧。”喚了唐沐姿,邁了腿就要走。
“皇上……”唐沐姿輕喚。
“怎麽了?”
“沐姿想要留下來照看一會兒。可否皇上先行回去,等晚些沐姿自己回逸景天?”
皇上深深看了唐沐姿一眼,並沒有說話。卻轉了身,自行離去。
唐沐姿歎息了一聲,看了眼漸行漸遠的身影,放緩了腳步進了屋。
進到屋子裏卻並沒有說話,隻安靜的站在一旁,看那個保持著跪坐姿勢在床沿邊的靜謐男子。
沉靜了好一陣子,燕珺忽然主動開了口。“你可知曉我那塊玉佩的由來?”
“恩。聽皇上說起過。”
本是做好了講述一遍緣由的燕世子,怔忪片刻,抿了抿唇。“他倒是和你親近,剛知曉的事情,才過了夜就同你說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隻是昨日皇上正在研究你的玉佩,我恰巧經過。皇上便讓我進了屋閑聊幾句,說起了你的事。”
“也罷,不談他了。不過你聽說的那個由來,還是和事實差別大了些,我想你大致也能猜到一點,心裏麵多少有個譜。”
“我隻知曉鳳凰寓意涅槃重生。在旁人看來興許的確能用上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相信隻是為了替世子求的一個健康的身體。不過……”
“不過什麽?”
“怕是還有其他的含義吧。忍辱負重的皇子,險惡四伏的皇宮,表麵看來風流倜儻,實則是心機深沉,似乎答案都不約而同的有了同一個指向。”
“嗬嗬,不虧是我的沐姿。”燕珺輕笑,視線始終不曾從燕王爺身上移開。“不過你怕是還不知曉,那塊玉佩,當初打造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你。”
“因為我?”
“是啊。要不是因為擔心你,我也不會氣的不吃不喝鬧脾氣,也不至於病倒。娘親見我始終放不下心,便親手設計了那塊玉佩,說是讓我貼身帶著,以後送給喜歡的人。”
唐沐姿一愣,隻覺得尷尬。心裏麵矛盾的覺得開心又懊惱,還有些許不知所措。但是轉念一想,又記起了玉佩被自己遺落,如今正窩在皇上手裏。如此說來,燕王爺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卻是脫不得幹係的。
“我也明白說再多的抱歉都不過是廢話,但是這也是我不得不說的詞。對不起。”思慮一番,決定還是要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是我的失誤才導致事情現在弄得這樣一團亂麻,但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為之。隻是因為我的原因才造成的這許多結果,雖說我並不能一個人承擔的住,但是……我也還是得說,以後燕世子若是發生什麽事情,唐沐姿必當竭盡全力輔助世子。”
“我並沒有讓你補償的意思。我隻是……”
“我都明白。你隻是覺得有必要讓我知道那塊玉佩的由來,但是並沒有責怪我的意思。然而你不責怪我,並不代表我沒有做錯。犯錯的結果沒有讓我承擔,別人可以不在意,我卻不得不放在心裏。對於王爺的事情,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
“嗬嗬,你曾經責怪我間接害了你爹爹。現在我爹爹的死,多少也和你有些關聯。我們這算不算是扯平了?”不願意唐沐姿繼續沉浸在自責之中,燕珺忽然開了一句玩笑。
但是唐沐姿似乎並沒有體會到他的好意。“你……你怎麽能說這種話?現在王爺是真的走了,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在演戲,王爺是真的不在了。以後你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再也看不見他笑,再也不能纏著他胡鬧。”說到這裏,唐沐姿忽然禁了聲,隻是呆呆的看著床上平躺著的人。她眼眶泛起一圈淡淡的紅色,瞳孔濕潤。
“我知道。晚膳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話說到這裏,唐沐姿已經明白過來。
她能想象到燕珺聽說事情發生的時候,是怎樣一副模樣,他定然不會忽然激動起來,或者肆意哭鬧,更不會衝動的就往皇宮闖。他定然是麵色慘白,生生承受了那刻骨的痛。
因為他是燕珺燕世子,是西風寒的二當家,是忍辱負重的皇室血脈趙哲。打碎了牙都隻能往肚子裏吞,那些疼痛,他斷斷是不能表現在臉上的。或者神色空洞,或者故作平靜,甚至於在之後還要怕眾人擔心而強顏歡笑。
當年爹娘的死,唐沐姿是和燕珺一起親身經曆的。有過那樣深入骨髓的記憶,就算是之後強逼著自己披上一層銅牆鐵壁的外衣,內裏卻是比任何人都要脆弱的不堪一擊。
再一次經曆死亡的燕珺,他的內心,是有多麽濃鬱的苦楚。原來並不是他冷情,隻是他早一步已經嚐過了這份痛,現下是做好了心裏準備的。
一刹那隻覺得滿心滿眼的疼,隻想要把這個故作堅強的人兒擁進懷裏,好好安慰他一番。
可惜身在皇宮,唐沐姿不能那樣做。何況她也不敢那樣做。
輕歎了口氣,倒了杯水走到燕珺身邊,將人扶起來坐在床沿一角。“事已至此,莫要再感懷了。你喝杯水,今夜就在這裏湊合一晚。”話畢,把水杯遞給了燕珺。
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開口:“雖然說皇上和太後都相信了是有人刻意為之要害燕家,或者隻是把燕家作為替罪羊。但是我總歸是知道一半事實真相的。這事情發生的突然,我也細細尋思了一番。事有蹊蹺,王爺的死,我覺得很有可能……與他自己有關係……或者說,保不準就是他自己安排的。”
燕珺詫異,側著頭仔仔細細去打量唐沐姿。
唐沐姿被看的全身不自在,聲音怯怯的問:“是我說錯了麽……我隻是……隻是按著道理來分析事實……”
“不,你說的不錯。我爹他……確實是自己安排的他殺。一開始他進京就是做好了所有準備的,一點餘地都不留,隻為了保我一命,轉移掉眾人的注意力。”
“原來真像竟是如此,我倒是從未料想過。照你這樣一說,王爺實在是計劃周密,布局布的簡直天衣無縫了。若不是因為我也參與其中知道些真像,定然也會相信燕家的清白。”
“是啊,爹爹確實安排的周詳。我就是絞盡腦汁,也不敢預料他會有此一手。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我還太過於稚嫩。”
“你莫要自責了。王爺會這樣做,自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不過我卻有些想不明白,當初莫羽璿可以服藥假死,王爺現下……”
“是真的去了。斷了這口氣,再也吐不出來。莫羽璿用藥是為了脫離皇宮,她當時身份低微,消失了也不會引起人注意。但是我爹不一樣,若是詐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要確保萬無一失,隻能如此。”
唐沐姿瞪大眼睛,心裏麵很有些震驚。要想的這樣周全,一切後果和可能性都思慮周詳,那是要花費多大的心思和勇氣。更何況,是要做好丟掉性命的準備的。不是有可能丟掉性命,而是必然要丟掉性命。出門的那一刻,便是做好了赴死打算的。這樣大意的行為,唐沐姿自問,是決計做不到的。
於是亦隻能暗暗吞了口口水,默默平複自己的心情。
“都這麽晚了,你趕緊回逸景天吧。若是繼續留在這裏,怕是一會兒趙煦又得親自來尋你了。”
說的是事實,唐沐姿也不好反駁。看了看窗外高掛的月亮,又回頭看了看屋子裏的人,隻能點頭告辭:“那我就先走了。你……也不要太過於悲傷。”
“好。”燕珺輕笑,竟然答應了下來。“給我一晚的時間,明日還你一個原來的燕珺。”
唐沐姿看著那張堅定的臉,忍不住就笑了。“好。我就給你一晚時間。”話停,轉身便踏過了門檻,走出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