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自尋死路(上)
姬貴妃被蕭太後的反常嚇了一跳,她怯怯的看了看自己的親姑姑,手中緊拽著的衣料稍稍放鬆了一些。她小聲又試探般的喊了一句:“姑姑。”
“芷嫣啊芷嫣。”太後輕歎了一聲,搖了搖頭,並沒有接著說下去。
“姑姑。”姬貴妃又喊,聲音較之剛才更大了一些,卻依然帶著怯。
司徒安兒雖然從小待在太後身邊,但是蕭太後著實寵溺著她,所有一切陰暗的事情,從來不當著她的麵做。每每遇見要使狠的,都會轉移安兒的視線,讓她去別的地方。
安兒心裏麵隱隱有些知道,卻也不願意麵對,往後遇到事情的時候,也會看眼色,自己找借口離開。
所以要真說起來,其實她並沒有親眼見到過這樣直麵揭開一些血粼粼事實的情形。她呆呆的看著,眼裏有深深的茫然失措和驚詫惶恐,她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出了門,為什麽事情忽然就朝著完全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去了呢?
倒是唐沐姿,一副莫名無知的模樣,還偏偏臉上掛了些被冤枉之後的委屈。她乖乖站在原地,不做聲,靜默的看事態發展。
很長一段時間,房裏寂靜無聲,隻有眾人緊繃著身子緊張呼吸的細弱聲響。隨著時間的推移,姬貴妃一絲一絲放開了蕭太後的衣角。她的眼睛裏,逐漸延伸出一種名為“絕望”的東西。她聲音空洞,卻帶著最後的詢問:“姑姑,您不相信我了麽?”
姑姑,您不相信我了麽?
一瞬間,低沉喑啞的音調環繞在蕭太後身周,如同會旋轉的風,一圈又一圈的在自己耳旁縈繞。她的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這樣一句話:“姑姑,您不相信我了麽?”
蕭太後伸手撫上被姬貴妃抓皺了的衣角,她舒展開手指,用指腹一點一點的試圖捋平那些褶皺。但是無論她怎樣用力,那些皺巴巴的地方,都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裏,回複成原來的模樣。
蕭太後嚐試了好一會兒,終於無果,放棄。她聲音輕柔,靜靜的看著眼前用悲傷眼神盯著自己的人兒:“芷嫣,你做的事情,值得姑姑相信麽?”
芷嫣,你做的事情,值得姑姑相信麽?
姬貴妃眼裏的悲傷終於被絕望侵占,大大的眼睛裏麵,是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傷。
透明的水珠子從眼角不受人控製的滑落下來,順著臉頰,劃出彎彎的溪流一般毫無規則的柔軟線條,而後聚集在挺翹的下巴尖上,越來越多,最後因為沉受不住重量,滴落了下去。
蕭太後轉頭,不再去看那張臉。
那張她熟悉的,閉上眼睛都可以細細描述出來的臉。白皙的,精致的,柔軟的臉。那雙她以為永遠都隻會對著她笑的眼睛,那隻鬧脾氣撒嬌時會皺起來的挺翹鼻子,那張彎著漂亮弧度,總是會甜甜喊她“姑姑”的嘴。
蕭太後佯裝無事的笑了笑。她聲音溫柔,仿佛還是最初的模樣。她喚:“芷嫣。”
芷嫣。芷嫣。芷嫣。
姬貴妃臉上掛滿了淚,她聲音沙啞,哽咽聲藏都藏不住,她喊:“姑姑。”
姑姑。姑姑。姑姑。
司徒安兒再看不下去,轉身跑出了門。
屋裏的眾人都繼續各做各的,沒有人去在意那個逃走的姑娘。或者說,沒有人有心情和力氣,去在意了。
唐沐姿不動聲色的看著,她心裏本來隱藏著的巨大的報複快感,在這一聲“芷嫣”和“姑姑”中,忽然沉寂了下去。轉而浮上她心湖的,是一陣濃濃的,化不開的憂傷。她忽然覺得疼,哪裏疼,卻說不出來。
天色早已經暗淡下來,是寂寥的黑,墨一般濃鬱的深沉。
錦屏在姬貴妃跪下的時候,便跟著跪在了地上。她腿上的傷口還沒有好,在夜裏依然泛著涼的春日裏,透著絲絲滲入骨髓的疼。她就那樣隨著她的主子跪在地上,隻在主子最不知所措的時候解了一次圍。之後她一直安靜著,安靜的讓人簡直要忘記屋子裏還有那樣一個人。
錦屏從小跟在姬貴妃身邊。陪她一道兒長大,仰望著這個和她一般大年紀的女子。
以前的姬貴妃還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姑娘,那時候她會對她笑,會同她說話,會把好吃的東西分給她一些。
後來。後來姬貴妃慢慢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心狠手辣,歇斯底裏。錦屏一直一直,看著這個自己伺候的主子,逐漸走向不歸路,她悲傷過,阻止過,但是最後,在一次又一次冷眼和鞭子之下,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發現自己也開始變成了另外一幅模樣,自私自利,膽小謹慎。或者,還有趨炎附勢。
她開始出各種各樣歹毒的計策,學著替主子辦事,學著,接受並且認可自己的生活。
歲月就如同粗糙的鐵杵,一天一天過去,誰也不知曉它會被磨礪成怎麽一個模樣。小時候的錦屏,總是陪著主子甜甜的笑。如今,她隻會站在主子身邊,陪主子笑的陰冷。
正在錦屏陷入回憶的時候,皇上終於姍姍來遲。
安兒早已經不知道跑去了何處。屋子裏隻有蕭太後,姬貴妃,錦屏和唐沐姿。皇上帶著恒公公走進門,看著一室冷清,挑高了眉,問:“怎麽了?”
蕭太後抬頭看了他一眼,轉回視線。
姬貴妃跪在地上,低著頭不說話。
錦屏同樣跪在地上,緊抿著嘴。
皇上一愣,去看唯一站著的唐沐姿。
唐沐姿眨了眨眼,搖搖頭,卻也沒有說什麽。
“嗬嗬,莫不是芷嫣做錯了什麽事情,惹的母後生氣?”皇上輕笑一聲,試圖緩和氣氛:“好歹是姑侄兩,又沒有什麽仇恨,何苦這般模樣。芷嫣,你站起來。”
姬貴妃這才抬頭看了眼皇上,勾出個不似笑的笑容。又重新低下了她臉上掛滿淚珠的頭。
“這是……這是怎麽了啊?”皇上皺起了眉,終於準備開口詢問唐沐姿。
恰巧看到皇上走進來儀宮的安兒跑了回來,她看了看一室緊張的人,輕輕走到皇上身邊,聲音極小的將之前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皇上眉擰的緊了,視線便停留在了姬貴妃身上。“安兒是說,芷嫣用了巫蠱之術,陷害母後?”
姬貴妃身子輕輕顫了顫,滴落在地上的水珠越來越多。
“母後是芷嫣的親姑姑,芷嫣何必做這樣的事情。定然是……有人陷害的啊。”皇上小聲替姬貴妃辯解,聲音裏卻奇怪的,透著些猶豫和不確定。
“煦兒,為何,你的話語讓哀家覺得這樣猶豫。”太後淡淡的出聲問,終於抬起頭正視皇上。
“因為……因為……”皇上一愣,不知如何解釋。
“因為你知曉,若是芷嫣沒有參與這件事情,她定然不能確定,那隻娃娃詛咒的是哀家。”太後聲音那樣平靜,她猶如平日裏同自己的孩子閑話家常一般,平靜的真的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皇上沉默,不敢看太後。
“不管這個娃娃本來應該在誰的屋子裏,要陷害的是誰。至少,從芷嫣的反應裏便可知,這東西,終歸和她是脫不了幹係。”太後輕歎一聲,起身把地上的人兒拉了起來。
姬貴妃依舊淚流的洶湧,她紅腫著眼看著蕭太後,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芷嫣。哀家從未想過,你會選擇這樣的法子。哀家縱容你,甚至支持你,隻因為,你是哀家最疼愛的侄女。哀家從來不知道,為了達成目的,你可以不擇手段到……利用哀家。”太後手裏拉著自己的寶貝侄女,聲音溫柔的幾乎要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