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人各有誌
“宛兒，快些走吧！這些繡品都是要送去給容妃娘娘的。”唐沐姿端著托盤，走在宮道上，回頭呼喚著身後的段宛兒。
“姐姐，”段宛兒有些難為情，麵色羞紅，說道：“姐姐，我這兩天……身體有些……有些不方便，姐姐能走慢一點麽？”
都是女孩子，唐沐姿自然明白所謂的身體不舒服是為何，便也放滿了走路的腳步。
段宛兒手中也拖著一個鏤空雕花的銀質托盤，上麵是一些披肩、繡裙什麽的，圖案和顏色都極為秀雅：“姐姐，這容妃娘娘倒是很憐惜咱們繡坊的繡工們，每次的繡品數量都比較少，而且要求也沒有姬貴妃娘娘那麽高，當真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呢。”
唐沐姿笑道：“是呀！所以，宮中也有好人呢！容妃娘娘就是其中一個。”
聽聞這話，段宛兒立馬湊了過來，一臉揶揄的笑：“宮中也有好人，當然也包括了那個屢次贈藥給你的翩翩公子吧？”
一片緋紅漫上臉頰，唐沐姿想起那夜，在明月湖畔，湖心亭，他屈尊降貴，半跪著替自己擦藥，甜蜜蜜的感覺立馬充斥了整個心間。
“所以說姐姐還是幸福的，至少，還有那麽個不願意告知姓名的公子哥兒，願意如此般嗬護你、幫助你。”段宛兒無不羨慕地說道。
“別亂說，我告訴你，是因為信任你，但是這宮中，宮女們都是皇上的女人，小心隔牆有耳，被別有用心的人聽到了，就不好了。”唐沐姿趕忙小聲提醒段宛兒，這也是她最介懷的，因為隻要一天身在宮中，不管是什麽身份，就都還是皇上的女人，沒有任何資格、沒有任何自由去跟其他的男人有接觸。
“不過這樣也好，姐姐，以後咱們倆就都有了各自的目標和牽掛了，在宮中的日子，也不算是完全沒有盼頭呀！”
“各自的目標？”唐沐姿的臉在陽光下，疤痕已經漸漸淡去，皮膚有如剛剝開的新鮮雞蛋一般白嫩，聽聞段宛兒如此說，她歎了口氣，問道：“宛兒，你還想著要做皇上的妃嬪麽？”
“是呀！雖然沒有以往那麽強烈的念頭了，但是卻也算是我在宮中唯一一個生存下去的信念了吧！人不能沒有盼頭，有了盼頭，才會去努力。”
“努力又如何？”唐沐姿好心提醒道：“皇上身邊不但有容妃娘娘這樣賢惠淑德的妃嬪，還有姬貴妃那般做事風格狠辣的女子，宛兒，我們還是好好挨過這幾年，然後出宮去吧。”
段宛兒似乎有些落寞，抿了抿嘴，說道：“可是姐姐，若是在宮中什麽事都沒做成便出去的話，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覺得甘心的。”
“好吧，宛兒，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不會再多說什麽了，雖然這些話我們之間已經有過無數次深談，不過貌似都沒有什麽結果出來。以後我們不談這話題了，隻要在宮中一天，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恩！”段宛兒笑道：“不過姐姐的那位湖畔的公子哥兒，咱們倒是可以作為姐妹倆茶餘飯後的談資呢！”
“算了吧，還茶餘飯後，過段時間太後便要回宮，咱們繡坊以後的工作任務估計更加重了呢！”話是這麽說，但是唐沐姿還是覺得心中美滋滋的，或許段宛兒說得對，有個盼頭，總比沒有好呀！至少，活著還是有希冀的。
段宛兒側過臉來，仔細端詳著唐沐姿臉上的疤痕，不用心看，確實是有些注意不到了：“姐姐，那藥確實是很神奇呢！才半個月不到，便已經消掉了大半，姐姐又恢複以往的花容月貌了。”
唐沐姿笑嗔道：“宛兒，什麽時候嘴巴變得這麽靈活啦？”
“這都是跟姐姐學的呀！”段宛兒眨了眨眼。
說到贈藥，不知為何，唐沐姿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燕珺，他曾經在把自己罰跪了一整夜之後，假惺惺送來枇杷膏，不過自己卻沒用，反而是讓段宛兒喝掉了。
一想起那個一臉邪魅、滿身脂粉氣的燕珺，唐沐姿就覺得惡心，一頭黑線。
段宛兒是何等細心，立馬察覺出姐姐的心思不愉快，沒有問，而是用一種疑問的眼神望著她。
唐沐姿無奈地笑了笑：“沒事，隻是想起了一個讓我很不開心的人。”
“是燕世子吧？”段宛兒歪著頭，想了想，說道：“我想不出這宮中除了燕世子，還有誰能讓姐姐如此不快。”
“算了，別提他了！真是不知道倒了八輩子黴，遇上這麽個小肚雞腸、報複心強的男人。”唐沐姿眉角微微挑了挑：“若是燕世子此刻站在我麵前，我恨不得給他來個連環十八腿。”
“姐姐……”
“恩？怎麽啦宛兒？”唐沐姿聽到段宛兒有些顫抖的聲音，不禁回頭看看她。
這一看可不要緊，大張著的嘴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段宛兒身前、唐沐姿身後，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一雙狹長的眼眸滿是戲謔地盯著方才還在揚言著要大卸八塊某人的唐沐姿。
這個某人，便是燕世子。
此刻，燕世子正站在唐沐姿身後，嘴角微微上揚，一襲黑色的長袍隨風而舞動著，衣擺上用金色絲線繡著仙鶴圖案，同色腰帶上垂著一塊玉佩，還有做工精美的流蘇。
微風吹過，蘭花香味沁入心鼻，本應該是讓人愉快的味道，但是此刻在唐沐姿心中，卻覺得是那麽難聞，更難的，是不知道該如何下這個台階。
方才還在教育段宛兒，說話要小心隔牆有耳，現在好了吧？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吧？這不是隔牆有耳，而是身後有人。
這個鬼魅般的燕世子，難道走路不用聲音的麽？悄無聲息就出現在人身後，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有，想嚇唬人啊？
“說啊！繼續說下去。”燕珺搖了搖手中的烏骨折扇，饒有興致地望著唐沐姿：“繼續說，本世子倒是想要看看，除了連環十八腿，你還有什麽要對付本世子的？”
“奴婢……不敢。”唐沐姿瞪了燕珺一眼，已經到嘴邊的想要反駁的話語，卻還是被自己咽了下去，隻得垂頭肅立一旁。
“方才不是還想要連環十八腿對付本世子麽？不顧本世子也習慣了唐沐姿你的拳腳功夫。”燕珺看似無意其實卻有心地指了指自己的眼角，意思是要告訴唐沐姿，當時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在妓院門口，她也曾毫不留情地賞了自己一拳。
還真是個小肚雞腸的男子！一丁點兒的事情，到現在還在這裏扯舊賬。唐沐姿在心裏罵道，但是嘴上卻也不能得罪這個平陽王府的世子，隻能低聲下氣說道：“是沐姿不懂事，還請燕世子大人有大量，能夠原諒沐姿。”
燕珺依舊半眯著那迷死人不償命的邪魅的眼眸，湊到唐沐姿麵前，堪比女人般細嫩的手指現場，故意有些用力地捏住唐沐姿的下巴，說道：“想要本世子原諒你也可以呀！不過，是要付出代價的哦。”
代價？唐沐姿想要甩掉那兩根令人厭惡的手指，卻奈何於下巴已經被捏的生疼，隻能瞪著一雙杏眼，無聲地抗議著。
所謂的代價，不會又是什麽陪過一夜和罰跪一夜之中選擇吧？這燕世子的靈魂還真的是肮髒到了極致！唐沐姿在內心深處已經將燕珺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本世子還是很開明的人的，這樣吧！也不要求你做什麽犧牲色相的事情出來，你此等容貌的女子，本世子見多了，身邊也多得是，不差你一個。再說了，就算你想要以身相許，本世子也都還看不上你。”燕珺始終帶著一種滿滿的自信，說道：“這樣吧！看你這副行色匆匆的模樣，也應該是有公務在身，本世子也不是個不講情理的人，你先把事情做完，傍晚時分，會有本府的轎子在繡坊外麵等你，到時候你出來就行了。”
“沐姿身為繡坊的宮女，外出是需要得到掌事的允許的。”唐沐姿隻能搬出繡坊的規矩，想要回絕了燕珺的“邀請”，誰知道這家夥滿腦子都是在想些什麽？說不定到時候又有什麽要刁難自己的呢？
燕珺似乎才到她所想，便鬆開了手，湊到唐沐姿耳邊，輕輕哈了一口氣，然後才曖昧地說道：“你想到哪裏去了？本王不過是身邊一個倒茶婢女告假了，明日才會回來，以前在護國將軍府的時候，有幸能夠得到沐姿你的侍奉，到現在還回味無窮呢！至於彭掌事那邊，你就不用管了。”
沐姿？誰允許你這樣稱呼我的？唐沐姿正準備開腔，燕珺卻搶先將折扇收起，豎在她的櫻唇便，斜著眼睛，搖了搖頭。意思很簡單：不要再說了，除非你還想受更嚴厲的懲罰。
段宛兒端著托盤立在一邊，垂著頭，不敢說半句話，大氣都不敢出。
燕珺經過段宛兒身邊的時候，突然回頭對唐沐姿說了一句：“你始終太相信人了。”
要你管！唐沐姿白了燕珺一眼，然後望著他轉身離去，這才撇了撇嘴。
等到燕珺離開了兩人的視線，段宛兒這才趕忙靠過來，低聲問道：“姐姐，你真的要去燕世子府中麽？你不怕……”
“怕什麽？”唐沐姿怕段宛兒傷心，假裝很輕鬆地聳了聳肩，說道：“我始終是宮女，名義上是皇上的女人，他不敢對我怎麽樣的，難道他還敢造反不成？”
說著，唐沐姿便跟段宛兒一起，繼續往容妃所在的夕泠宮而去。
或許在幾年之後，唐沐姿再次回想起剛才所說的那句話——難道他還敢造反不成？一定會打個寒戰！因為這不經意的一句話，卻是未來的一切噩夢的根源。
很多人，不是你表麵看到的現象，外在的誰都能看出來，但是內心的黑暗，又有誰能思量？
燕珺，這兩個字，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卻是始終貫穿著、甚至是控製著唐沐姿命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