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還好，身邊還有你
夜已深，花園中來來往往的人漸漸少了，隻剩下斷斷續續的蟋蟀聲，在陪伴著唐沐姿。
膝蓋已經完全麻木了，眼皮似乎也很重！唐沐姿的呼吸聲有些急促，微微睜開眼睛，雖然宮中已經掌燈，但是眼前的一切卻都顯得那麽模糊、飄忽不定。
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頭又開始痛了。
“姐姐。”一個黑影朝著自己慢慢走來，月光照耀在她臉上，唐沐姿強打起精神，才看清楚來人正是段宛兒。
段宛兒拿了一個軟墊，塞在唐沐姿的膝蓋下，說道：“姐姐，我剛回去趕製出了這個軟墊，你墊著點膝蓋。”
“謝謝。”唐沐姿的聲音沙啞。
“還有，”段宛兒從提著的竹籃中拿出一碗熱粥：“這是我托敬事房的小太監給你熬粥，還放了點瘦肉，你趕緊趁熱喝吧！”說罷，便用小勺子舀了粥，在嘴邊吹涼了，才給唐沐姿喂下。
唐沐姿張嘴才喝了一口，感覺嘴裏一點味道都沒有，就幹脆搖頭表示不喝了，問道：“敬事房的小太監？是不是袁公公呀？”
“恩，敬事房都是一些老公公，年輕一點的也隻有袁公公了。”
膝蓋被墊上軟墊，總算是沒有那麽痛了。唐沐姿扶住段宛兒的肩膀，聲音有些微弱：“那個袁公公是出了名的好色，宛兒，你身上又沒有什麽錢，是不是被他占便宜了？”
段宛兒微微側過臉去，睫毛在月光下有些顫抖，說道：“不過是個公公，還能怎麽占便宜呢？”
唐沐姿的聲音有些哽咽，將段宛兒抱在懷裏：“宛兒……”
“姐姐，宛兒在這裏陪著你，等到天快亮、有人的時候我再走。”段宛兒扶著唐沐姿僵硬的身子，讓她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這樣，她不會那麽累。
月已西斜，唐沐姿似乎睡過去了。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在月光下拉長著影子，更顯得纖密動人。段宛兒跪坐在地上，手摟著唐沐姿，兩人一起披著一件外袍。就這樣，兩個在困境中互相幫助、互相扶持的女子，在這清冷的花園中，相擁著沉沉睡去。
一陣咳嗽讓兩人醒了過來，段宛兒用手拍著唐沐姿的後背，說道：“姐姐，喝點水吧。”
唐沐姿搖了搖頭，壓抑著呼吸，咳嗽這才勉強停住。
月光下，段宛兒輕蹙著眉，一臉擔憂的神情。唐沐姿覺得內心裏一暖，抓著段宛兒的手，說道：“宛兒，謝謝你。”
“不用謝，”段宛兒一臉自責：“姐姐，宛兒本想著能夠飛上枝頭，有朝一日若是得到皇上的冊封，能夠讓姐姐不用受這麽多苦。可是現在，倒是宛兒連累姐姐了。”
“宛兒，你真的那麽像做皇上的妃子麽？”
“恩，隻可惜，現在已經不可能了。”段宛兒一臉落寞之色：“我們還未見到皇上，就被刷下來了。這輩子，也隻能在繡坊做一個卑賤的繡女，隻怕是連見到皇上的機會都沒有了。”
夜色淒涼，唐沐姿將段宛兒緊緊摟在懷裏，清澈的眼眸望著那一彎新月，喃喃地說道：“你放心，我會用盡所有辦法，讓你見到皇上的……”
天色已經漸漸亮了，墊在膝蓋下的軟墊為了不被人看見，早就已經被段宛兒收起來了。
這個夜晚，是唐沐姿入宮以來度過的最艱難、最漫長的夜晚了，一切的苦難都歸結於那個令人生厭的燕珺。
“宛兒，”唐沐姿的嘴唇幹裂，聲音無力：“你先收拾好東西回去了，免得被人看見，到時候再連累你一起受罰，就不值得了。”
段宛兒還未來得及說話，兩人就發現迎麵走來一個年輕的女子，手中提著一個花籃，她身後還跟隨著幾個婢女，正慢悠悠地往這邊而來。
那為首的女子雲鬢高聳，金步搖隨著碎步輕移而擺動著。一身華麗的湖青色裙裳，上麵罩著一層輕薄的白紗，更顯得有一種朦朧美。她也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唐沐姿，略一遲疑，還是朝著這邊款款而來。
“這麽早就跪在這裏？”女人的聲音透著溫婉：“是不是觸怒了主子？”
段宛兒低著頭，回道：“奴婢……”
那女子身後的婢女見狀，嗬斥道：“大膽奴婢，見到容妃娘娘還不趕緊下跪？！”
原來是一位娘娘！段宛兒大驚，趕忙撲通一聲跪下，縮著身子，連呼吸都有些顫抖起來了。
容妃卻沒有責怪她們，而是喝退了身後自作主張的婢女，然後群屈尊降貴般蹲下身來，似乎感覺到了唐沐姿身體的異樣，遂伸手在她額頭上探了一會兒，問道：“你是哪個宮的下人？為何大清早就跪在這裏？”
唐沐姿感覺輕撫在自己額頭上的那雙手溫柔如玉，便也緩解了心中的緊張，回答道：“回娘娘的話，奴婢是繡坊的繡工，因為觸怒了燕世子，所以才被罰跪在此。不過經過一夜的反省，奴婢已經知道自己錯了。”
“倒是長著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反應也挺快。”容妃笑道：“你是想要本宮去給你送個順水人情、去讓燕世子赦免了你？”
“奴婢不敢！”唐沐姿和段宛兒立刻回答道。
“也罷。”容妃招招手，吩咐身後的婢女將眼前跪著的這兩個如同受驚的小鳥般的女子扶了起來，說道：“起來吧！犯了錯，做了錯事，要懲罰，也要等到身子好了再說。”
經過一夜的長跪，雖然有段宛兒的軟墊，但是膝蓋卻也還是無法立刻直立起來，唐沐姿用手撐著麻木刺痛的膝蓋，一臉痛苦。
“娘娘有所不知，燕世子說了，若是沐姿私自起身來的話……”段宛兒想起昨日燕珺所說的話，心有餘悸。
“燕世子那邊本宮會去說的，你們先起來吧。”容妃將花籃放在地上，說道：“本宮早起，就是為了采摘沾著晨露的花瓣。沒想到會遇到你們兩個，瞧這模樣，也怪可憐見的。”
說完，容妃吩咐身後的婢女：“執扇，你去禦藥房，拿本宮的牌子，去要些傷寒藥過來。”
那叫執扇的宮女聽了，答應一聲，便朝著禦藥房的方向而去。
段宛兒見唐沐姿依舊一臉痛苦，身體有所不便，她便代替她跪在地上，朝著容妃磕了兩個頭：“奴婢代姐姐謝謝娘娘恩情。”
容妃嫣然一笑：“你若真是要謝本宮，便幫著本宮采摘花朵吧。”
“是，娘娘。”段宛兒將唐沐姿扶著在不遠處的涼亭中坐下之後，便跟著容妃一起，將各種帶著露珠、還未完全盛放的花兒采摘下來，放入花籃中。
不一會兒，執扇便端著熱騰騰的藥湯過來了，服侍唐沐姿喝下。
滾燙清苦的藥湯入喉，唐沐姿又是一陣咳嗽！但是卻感覺心中一陣陣暖意，在這深宮之中，人人隻求自保，沒想到還會有這麽一位溫柔嫻淑的妃子，願意在這時候幫助自己一把。此刻，她才體會到宮中原來也有溫暖，並非人人都是蛇蠍。
天色已經大亮，朝陽透過細細密密的樹枝，灑落在地，一片斑駁。
露水已經幹了，容妃這才提著花籃，在涼亭中坐下。
唐沐姿雙手撫著膝蓋，經過這一夜的折騰，不僅僅是膝蓋，就連小腿都已經腫痛。
容妃將花籃中的花朵兒清理好，說道：“這一晚上也都折騰夠了，趕緊回去休息去吧，燕世子那邊不必擔心，本宮會去打點好。”
唐沐姿有些好奇：“娘娘，請恕奴婢冒昧的問一句，娘娘采摘這些花兒，可有什麽重要用途麽？”
容妃反問道：“你為何有此一問？”
“奴婢見娘娘天剛亮便來采摘花朵，想必應該是有很重要的用途吧，不然娘娘也不至於會這麽早起。”唐沐姿忍受著膝蓋上的疼痛，說道。
“果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容妃輕笑道：“太後娘娘去五台山上香，過段時間便要回宮了。太後娘娘喜歡用這禦花園的花瓣泡澡，本宮怕下人們粗手粗腳不會用心，便隻好親自來采摘花朵兒了。這還未開放的、帶著露珠的花骨朵，精華還未散盡，用來泡澡最為合適不過。”
“喲！好一位賢能淑德的容賢妃呀！”一個帶著明顯諷刺意味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穿著鵝黃色的裙衫，裙擺上繡著金絲鳳凰，一幅寬厚的月白色腰帶上紮著如意結，以深色絲線繡著牡丹花，雍容且華貴。此刻，她帶著一群宮女，走入了涼亭。
容妃趕忙跪下：“慕容霏見過姬貴妃娘娘。”
“起來吧，跪的久了，免得讓皇上說本宮欺負你。”姬貴妃一雙眼眸中滿是不屑，掃了唐沐姿和段宛兒一眼：“大清早有興致在這裏聚會呢？”
容妃似乎很忌諱眼前這個囂張的女子：“回姐姐的話，妹妹見這兩個宮女被罰跪了通宵，心中多有不忍，便自作主張赦免了她們。”
“自作主張？”姬貴妃嘴角泛起一絲陰冷的笑：“這話說的太對了，反正你也習慣了目中無人，習慣了自作主張。不要以為這段時間皇上寵幸你，你便忘了這後宮之中除了太後娘娘之外，能說話、能做主的人是誰。”
唐沐姿和段宛兒垂首肅立一旁，膝蓋還在痛，但是眼前這個姬貴妃看樣子就知道不會是像容妃那麽好說話，膝蓋再痛，也要忍著。
容妃微微頷首，答道：“這後宮之中，能當家作主的當然是姐姐你，妹妹愚鈍，不會說話，還請姐姐見諒。”
“你若識相就好，隻怕你受了皇上的寵愛，一時忘記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了。”姬貴妃從石凳上站起身來，準備離去，經過唐沐姿身邊的時候，側臉忘了一眼這個一臉病態的女子，複而又繼續往前走。
唐沐姿突然覺得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所有的疲倦和不適，似乎都已經按捺不住，朝著整個人侵襲而來。天旋地轉一般，她終於倒了下去。
昏倒的唐沐姿，恰巧倒在姬貴妃腳下，她一個沒注意，便被唐沐姿的衣裙絆倒，重重摔倒在地。
“姐姐！”容妃大驚失色，趕忙過去扶姬貴妃，卻被她一腳踹開。
姬貴妃站起身來，狼狽地整理好裙衫，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甩在容妃的臉上，一聲清脆的“啪”的一聲，讓昏迷中的唐沐姿微微清醒了過來，而她睜開眼來的第一個畫麵，便見到了救了自己的容妃，被姬貴妃狠狠打了一巴掌！
容妃的臉上立刻紅腫，五個手指印清晰可見，她卻沒有顧得上撫摸一下臉蛋，而是趕忙跪下，說道：“還請姐姐息怒，這個小宮女昨夜在這花園中跪了一夜，加上身子不太舒服，所以……”
“哼！本宮估計怕不是這樣的吧？”姬貴妃順手拿起桌上的花籃，用力砸在容妃頭上，花瓣兒灑落了一地：“隻怕是你看不慣太後娘娘喜愛本宮，想要冊封本宮為皇後，所以你就起了歹心，想要謀害本宮吧？”
望著地上的花朵兒，容妃很是惋惜，但是卻沒有將情緒放在臉上，而是低聲說道：“姐姐，太後娘娘和皇上都曾說過，誰先誕下龍子，便能母憑子貴，鳳冠加冕。所以，妹妹絲毫沒有想要謀害姐姐之心。”
“諒你也不敢。”姬貴妃眼角抽動，瞄了一眼依舊躺在地上、沒人敢去扶的唐沐姿，故意一腳踢在她的膝蓋處，然後才帶著一群婢女，囂張而去。
“沐姿！”見姬貴妃已經走遠，段宛兒立刻撲了上來，將半昏迷半清醒狀態中的唐沐姿扶起，靠在石柱上，為她揉著紅腫的膝蓋。
一整夜的煎熬，加上此刻膝蓋上的劇痛，唐沐姿差點沒再次昏過去。
容妃見狀，吩咐身後的婢女和段宛兒一起，將唐沐姿扶起，往夕泠宮而去。
涼亭中散落一地的花瓣兒，像是這後宮中芳華正茂的女子們，沒有人欣賞，便隻能殘花掉落一地。
夕泠宮，雕梁畫棟之間是一片優雅的檀木雕花。剛一走進屋子，一股淡淡然的檀木香味，便隨著穿堂風灌入鼻中，讓人心曠神怡。玄關台上的花盆裏，種著各式各樣的小盆栽，明顯經過了人為地精心修剪，一派氣勢勃勃的美感。
櫻桃木做的太師椅上，鋪著軟綿綿的貂皮坐墊。在容妃的吩咐下，唐沐姿被扶著在一方軟榻上躺下，段宛兒佇立一側，望著禦醫為唐沐姿望聞問切。
經過一番針灸，唐沐姿終於清醒了過來，睜著清澈的大眼睛，帶著些許迷茫，望著眼前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