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飛機就快要降落了。 我坐在靠窗戶的位子,雙眼緊盯著窗外。窗外是漆黑的夜。地麵的燈光越來 越密也越來越明亮,微微映紅了夜空。那一團最密集的,編成一張嚴密的網。想必那就是我的目的地——北京。 我曾在這裏渡過四年的大學生活,雖不曾有非凡的經曆,對城市的夜色卻很 有過些記憶。 然而此刻,如果我閉上雙眼,卻搜索不出太多有關城市的印象。唯一曆曆在目的,是天安門的紅色城樓。這印象也許是幼時從畫報或是明信片兒上得到的,所以算不得數。 難道是出國的時間太長了?細數一數,不過才六年。六年不算很長,但足夠發生很多事情。比如,六年前還是二十世紀,六年後換了一個世紀;六年前,我剛剛大學畢業,心裏想很多,口袋裏卻什麽也沒有;六年後,我是公司的部門經理,在美國有汽車和房子,可心裏什麽都不想。還有一個最大的區別。就是六年前,我孤身一人,對於感情,心中裝滿酸甜苦辣;而六年後,我有了老婆,對於感情,我心裏有點空,有點麻木。 這樣說也不見得公平。老婆對我其實很好,簡直是超級的好。她每天也上八小時的班,下了班除了做飯做家務,還要忍受我把不相幹的氣撒在她身上,不但毫無怨言,百般遷就,而且還變本加厲地哄著我,灌著我。所以有時,我也會不忍心,也會衝動地摟住她,越摟越緊,狠狠聞她耳根的芳香,這種時候,我也毫不懷疑,自己的確是幸福的,幸福得一塌糊塗,幸福得自己根本就不配這麽幸福。 可每天清晨,特別是冬天的清晨,我獨自開車去公司上班,高速公路兩邊是寬闊的草原,視線極為開闊。草是枯黃的,天還不很亮,天邊還看見一兩顆星。車子太舒適,八十英裏的時速,卻聽不見多少噪音。此時如果汽車音響裏恰巧放出一兩首老歌,比如田震的《執著》,或是鄭鈞的《極樂世界》,我便會莫名其妙地鼻酸。歌裏唱“我們一起歡樂吧!我們一起歡樂吧,這是你的極樂世界請你歡樂吧!”,我忍不住跟著一起唱,用出最大的力氣,幾乎喊破了喉嚨。誰管呢?我就是要唱,這是在我自己的車裏,我花了很多錢很多時間,擁有的就是這幾分鍾的自由,我憑什麽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