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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你那裏下雪了嗎

  天色陰沉,一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模樣。


  詩人李賀想象奇特,一介書生,沒有縛雞之力,卻依靠著充分的想象,寫出來一個怪異世界。


  我還是喜歡他的詩,喜歡他寫的:男兒何不帶吳鉤,收複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哪個書生萬戶侯。


  大唐時代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一介書生的李賀都想要,頂盔摜甲,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封王封侯。不像我,委委屈屈地躲在教室裏,心裏麵想著的是如何提高自己分數,如何能夠考上一個不發愁飯碗,不多花錢,能夠幫助家庭的學校。


  我知道:我不是英雄,或者說,我不是個男子漢,我是個被閹割了理想和雄心壯誌的男人。


  去他娘的唐詩,不管是千裏黃雲白日曛,還是燕山雪花大如席,不管是忽如一夜春風來,還是霰雪紛其無垠兮,都是他們的,我隻是一個想要拚命離開農村的少年。


  我還要學習,我要好好學習,就如同一首詩《西裏西亞的紡織工人》寫的:梭子在飛,織機在響,我們紡織著,日夜匆忙——老德意誌,我們在織你的屍布,我們織進去三重詛咒,我們織,我們織!


  如今的我隻能夠學習這些紡織工人,努力學習,咬緊牙關,我們學,我們學。


  我們老大來了,他看著我微微一笑:“小兄弟,普希金有首詩我要送給你: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裏需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會來臨。心兒永遠向往著未來,現在卻常是憂鬱。一切都是瞬間,一切都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都會成為美好的回憶。”


  看著他一臉絡腮胡,顯然見一個多星期沒有刮,平時也不覺得他有藝術細胞,今天居然給我讀了普希金的詩,實在是讓我思想不到。


  “坐吧,我已經想通了。”


  他狡黠地看看我:“想通了就好。”


  說著拍拍我的肩膀:“努力學習,其他都是過眼雲煙。”


  突然間,我的心頭湧起來一陣感動,頓時感覺,老大的位置,就是我的避風港,在黑雲壓城的時候,我可以躲到避風港來,可以躲避隨時而來的風暴。


  陰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下起來大雪,透過窗戶向外看,一團團一簇簇的雪花,崩騰而落,好像是一朵朵從天而降的晶瑩天花。


  茫茫雪花從蒼天落下來,地上很快就白了。


  我突然間感覺到,下雪是天地對於我的一種昭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同這雪,冰清玉潔到人間,化作春水護農田;他們就算是被人踐踏,被人唾罵,化作汙水,誰也改變不了他們現在飄落下來的冰清玉潔。”


  “寒山問拾得: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答:隻要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拾得說的真好,忍他讓他由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什麽都沒有了。


  不要說幾年,這件事能夠支撐一個星期麽?我們總是覺得什麽事情非常重要,好像是大山壓在心頭,其實,真正注意這件事的人隻有你自己而已。


  人就要學一學天上飄下來的雪,有風我就隨著風飄,沒有風我就翩然飄落如同舞蹈,不管怎麽樣,我都是那能夠覆蓋大地,能夠化為雪水的雪花。


  晚上,燈火已經零落,外麵的雪花還在洋洋灑灑的飄著。


  教室裏隻剩下來兩杆蠟燭,一杆是前麵第二組的馮曉筠,一杆是最後一組的我。


  我正在對答案,感覺到麵前站著一個人,我也嗅到一縷香風,是股淡淡的香味,好像是八月桂花的香味。


  她沒有說話,就在我前麵坐下來,看著我認認真真地對卷子。


  我抬眼一看,看到她那秀發整齊的學生頭,看到她彎彎柳葉眉下麵的水靈靈的漆黑眸子。


  又過了幾分鍾,終於完成了。


  我朝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謝謝。”


  她笑了,她知道我靦腆:“第五冊英語書背誦完成了麽?”


  說這話的時候,馮曉筠托著香腮,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我拿出來第五冊英語書:“這個還真要領導檢查,你檢查一下就知道了。”


  她提問我六處,我都對答如流,等我背誦完成,她對著我豎起來大拇指:“ok,讚一個,你真棒。說不定這次月考就要趕上我了,讓人感覺到有危機感。”


  我噗嗤笑了:“阿桌,你這是打擊我呢,還是打擊我呢?我就是怎麽樣,永遠是你的手下敗將,永遠臣服於阿桌,絕對不敢有所逾越。”


  “走吧!”她也笑了,我借著燭光看著她,一時間愣住了,我聽說過月下賞花,燈下觀美人,有著朦朧意境,才是最美;燈下的馮曉筠,大毛領,乳白色的羽絨服,在燭光下更加襯托出來她的臉頰潔白如玉,光彩照人。


  她對我來了一個:呿,白了我一眼。


  我趕緊訕訕一笑,吹息了蠟燭。


  出來教室,一片茫茫雪景就在眼前,雪中的空氣,清新而凜冽,有股特別的味道。或許是我出生在農村的原因吧,對於雨對於雪,我有著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好感;也許是原來的年歲,我依靠著天吃飯,隻要有了透雨,莊稼就會有好收成的原因吧。


  看著茫茫雪景,我感覺到自己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


  下來樓,馮曉筠撩一下自己耳邊的頭發,喝一下小手問道:“你頭發那麽短,又不帶帽子冷不冷?”


  我把自己的脖子向著大衣領縮一下:“不冷,下雪不冷化雪冷。”


  “嗬嗬,”她笑了一下,“我有時候就想,如果我是你們男生,頭發那麽短,說不定我會整個冬天感冒的。”


  “是不是感覺到受委屈了,坐到後麵去了?”她問我。


  我苦笑一下:“沒有什麽辦法啊,被人嫌棄啊。”


  “如果這點也受不了,你可就不像是男子漢了。”


  腳下是咯吱咯吱響的雪,我們一邊說話,我們身後留下來一串串長長的腳印。


  天上的雪還在飄飄灑灑,我知道我們過後,很快我們的足跡就會被埋沒。


  她的話不多,我的心中充滿了安慰。


  十一點了,不知道誰家電視裏傳過來歌聲:你那裏下雪了嗎?麵對寒冷你怕不怕……


  孟庭葦的聲音如夢如幻,在這個下著雪的晚上飄過來——如同是她的夢幻一般的聲音。


  我知道有雪花在我的心裏悠悠飄落,我希望我們就這樣走下去,迎著風雪,一直走到地老天荒,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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