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又是什麽
舒念念咬緊了唇,她完全沒有辦法想象那個時候陸勵琛經曆的生活。
那種事事順從,從不反抗的模樣,實在是和現在的他差距太大。
要不是淩奉天提及,舒念念想破了腦袋也不會將那副模樣和陸勵琛聯係在一樣。
隻是……那樣的人生,其實也是不幸的吧。
舒念念的下唇,不自覺地被咬破了皮,舌尖嚐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反而讓她愈發清醒,“後來呢?”
“後來老陸真的變成了老爺子喜歡的樣子。見過他的人都說,他簡直就是老爺子年輕時的模樣,脾氣,性格,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語氣,無一不是照著老爺子的模樣。”淩奉天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
舒念念皺了皺眉,“那老爺子應該高興,可我看他和少爺的關係,似乎並不算好。”
何止不好。
那天兩人爭搶那柄槍的時候,舒念念甚至覺得他們兩個恨不得在彼此身上給狠狠射穿無數個大洞。
“他是高興,但是高興之後,他開始嫉妒。老陸年輕有為,公司漸漸有了他的勢力,以前許多老部下,也紛紛倒頭支持老陸。他的確是老爺子最得意的作品,在他十五歲那年,就掌握了公司近半數的資源。”淩奉天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靠在椅背上,繼續說道,“他的春風得意,正好襯托了老爺子的英雄遲暮。看著陸勵琛一點點地成長起來,老爺子漸漸忘記了,那個人是他的兒子,在他眼裏,陸勵琛已經成為了他不得不打敗的敵人。”
舒念念隱約猜測到了後麵發生了什麽事,不由吞了吞嘴裏泛出的唾沫,咬著牙,握緊了拳。
淩奉天也像是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憶,他用力往體內吸了好幾口氣,才又說道,“老陸十六歲生日的時候,老爺子終於沒有忍住,暗中派人槍傷老陸。那一天,我就在他旁邊,看著他被一槍正中胸膛,滿身是血地倒在我腳下……”
頓了頓,淩奉天睜開了眼睛,劇烈起伏地胸膛出賣了他內心的情緒,“從那之後,老陸身邊的暗殺就沒有斷過。老爺子仿佛是著了魔一樣,一麵希望老陸變得越來越強大,一麵又懼怕著他過於強大,而代替了自己。”
“舒念念,被自己曾經最為仰慕的人憎恨著,這樣的感覺,你或許永遠不會明白。”淩奉天自嘲一樣地彎起了唇,輕笑了一聲,“我也是。我對任何人都說,我是老陸最好的朋友,但無論我再怎麽偽裝,我都無法體會他受過的折磨。或許曾經有一個人觸碰過老陸的痛苦,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在了。”
雖然淩奉天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不過舒念念明白,他指的是房沁柔。
舒念念將那人的名字在喉嚨裏反反複複,來來回回地重複了兩遍,一時間,心裏生出了某種不可思議的猜測。
她撫摸著自己的臉,語氣古怪地問著淩奉天,“這個世界上,有可能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嗎?”
淩奉天一頓,“雙胞胎。”
“如果不是呢?”舒念念屏住了呼吸,隻覺得一股沒來由的寒意從腳底冒了出來,慢慢將自己包裹了起來。
淩奉天犀利的目光隱藏在鏡片之後,飛快地打量了舒念念一番,然後沉沉說道,“不可能。”
舒念念失口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今天找你,隻是想告訴你,如果老陸有什麽做錯的事,你一定要原諒他。”淩奉天意有所指地說道。
舒念念皺緊了眉,“你以為我是那個人?”
“是與不是,有那麽重要嗎?”淩奉天聳了聳肩,仰頭喝光了瓶子裏剩下的酒,優雅地將酒瓶放在了桌上,站起身來,俯身湊到了舒念念麵前,啞著聲音說道,“如果你不是,我會更樂意。畢竟,他能重新愛上一個人,也是一種解脫。和那個人在一起……他太辛苦了。”
舒念念咬緊了牙,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她腦袋裏麵早就亂成了一團,稍有不慎,說錯一句話,就是永不翻身的絕境。
淩奉天誤以為她是聽進去了自己的話,拍了拍她的肩,直起身來,拿過自己搭在椅子後背上的外套,掛在胳膊處,步伐穩健地走了出去。
舒念念看著他留下的酒瓶上麵寫的“三十七度”幾個字,眉頭皺得更緊了。
從酒吧出來,舒念念沒有直接回去,隻是漫無目的地在街頭晃蕩著。
淩奉天的話,針一樣深埋在了她的心間。
尖利的痛苦,不斷從上麵傳來,讓人根本難以忽視。
舒念念做夢也想不到,陸勵琛會是在那種沉悶壓抑的氣氛中長大。第一次知道自己父親派人來暗殺自己的時候,他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那種被深愛的人傷害的痛苦,舒念念光是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如果有一天,唐紹峯也這樣對待自己……
一陣前所未有的涼意從四麵八方湧來,將舒念念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不留一絲一毫掙脫的餘地。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疲憊過。
街上疏疏落落地不斷有人走過,舒念念幹脆在路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身後,是早已大門緊閉的商鋪。
舒念念想起自己和陸勵琛在山崖下時,陸勵琛發著發燒也要去找房沁柔的樣子。
那個時候,她問他,值得嗎?要是他去了,房沁柔已經走了怎麽辦?
陸勵琛沉默一下,緩緩說道,再找就是了。
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總歸會找到的。
一定。
那樣低沉又好聽的嗓音,無論什麽時候想起來,都深刻異常。
陸勵琛和她說話的時候,也總是用著這樣的語調吧。
舒念念不知為何,眼睛有些發酸。她習慣性地往後一靠,頭落在了冰冷的櫥窗上,微微扭頭,就看見了自己略帶著迷茫的神色。
高大的落地窗,將她的五官映照得格外清晰。
舒念念呆呆地看了半天,抬手不由自主地撫摸過自己的額頭,眉毛,眼睛,鼻梁,下巴。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臉上這層厚厚的偽裝下,藏著的臉究竟是怎麽樣的。
“真的不可能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嗎?”舒念念無意識地喃喃問道,“那我又是什麽?”
一種冥冥之中無法掙脫的無力感,悄無聲息地席卷了舒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