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怠慢之罪
客棧掌櫃的與李捕頭道了新年吉祥，隻聽他說：“這回不是縣衙的事，是縣太爺的千金，過了元宵節出嫁，要經過這片地。初二一大早，送親的隊伍打從這兒過，縣太爺命我來知會一聲，打探一下，凡事仔細些，該收的東西都歸攏歸攏。”
這天正好是初二，古靈初起得大早，昨夜大雨，今早路上必然有水坑，預備著縣太爺送親的隊伍經過，客棧掌櫃的和小二剛剛就把門前掃得幹幹淨淨，更是掃出去幾裏地，隻因縣太爺平日裏很照顧，不想給他添麻煩，讓他在上司麵前不好開交。
不多時，送親的隊伍來了，客棧掌櫃和小二忙收了掃把站在路邊，恭恭敬敬等隊伍走過，八抬大轎富貴體麵，走到麵前時，一陣寒風吹起，掀起了窗簾。
新娘沒蓋紅蓋頭，隔著窗，與樓上的古靈初對望了一眼。
古靈初心裏一咯噔，轎子裏的新娘，竟是昨天被她放了的小賊？
新娘似也認出了古靈初，忽然激動地趴在窗欞上，可簾子已然落下，轎子不曾停留，便是她自行再次掀起簾子，古靈初已經落在後麵。
新娘剛要把腦袋探出來，一群喜娘圍上前，紛紛勸說，硬是擋住了她的視線，又把她塞了回去。
但這一切，古靈初看在眼裏，最後消失在眼前的目光，帶著惆悵和悲傷，像是在求助，又像是在發問，二山覺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這兒的新娘子哪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正要轉身離開，古靈初便聽見客棧掌櫃的和小二議論縣太爺嫁女兒，才知道，原來縣太爺是把小女兒嫁到大女婿家裏續弦，而他的大女兒兩年前就英年早逝了。
掌櫃的說：“這是常有的事，兩親家若是交情好，多半是從原配家裏選姐妹續弦，可照我看，自家閨女死在人家裏，我不恨得殺天滅地找他們算賬就很了不起了，再把閨女嫁過去，那真是把親家當祖宗供著。”
小二倒是個機靈：“縣太爺的親家，一定比縣太爺的官兒大。”
客棧掌櫃的誇讚：“人變聰明。”
早膳時，古靈初和阿蘭正坐在八仙桌前吃飯時，門前急匆匆地跑過一群人，她頓時來了精神，跑到門前看，他們是往南陽方向去的，依稀瞧著，像是早晨送親隊伍裏的人。
一個時辰後，李捕頭帶著人就來了，行色匆匆，他抽空進店與客棧展櫃的說了一句，驚聞路上遇見一條河，新娘鬧著要出恭，下了轎子，新娘子就從河邊跳下去自盡，當時就沒能找到，這會兒要再派船和人手去打撈，可是已經大半天過去，泡在水裏不淹死也凍死了。
阿蘭聽得心裏顫顫的，與古靈初對視一眼，輕聲問小姐：“那位小姐，是不是就像店小二說的，因為姐姐死在他們家而含恨，所以不肯嫁？”
古靈初安撫她：“那也是別人家的事，阿蘭，我們不能再多事。”
自然她心裏也不好受，她想救她，可惜錯過了一次機會，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次？
阿蘭點頭：“小姐，我知道。”
此時，朱茵下了樓，一屁股坐在古靈初對麵：“蘇夫人早啊！”
古靈初麵色平靜，吃了一口黑米粥：“朱公子客氣，我們主仆還是盡量不麻煩你的好。”
忽然朱茵麵色一怔，門前站著穿著紅彤彤喜服的女子，渾身濕透了還結了冰似的，青絲散亂臉色煞白，三更半夜見到這光景，仿佛從水裏爬出來的女鬼。
但是朱茵一刻就定下神，他認出了這個人，廟會上偷錢包的小賊。
“我的荷包，你見著嗎？”女子開口，卻是問這句話，話音落，柔弱的身軀轟然倒下。
“姑娘？姑娘！”古靈初驚呼，如此便驚動了店裏的人。
這姑娘不知怎麽來的，渾身濕透了，古靈初和阿蘭為她脫下衣衫時，裏頭的皮膚都被水泡皺了，這麽冷的天，體溫根本沒法兒把衣裳捂幹，背上也都結了薄薄的冰。
但這會兒，她渾身滾燙，燒得像火爐似的，連忙叫店小二去鎮上把相熟的大夫請來，大夫把了脈說：“極寒入肺，難了。”
那日在廟會相遇，姑娘臉上抹了炭黑，本是瞧不真切，此刻她雙目緊閉，阿蘭倒是認不大出來，但古靈初曾仔仔細細看過她的臉，她認得出，二山也認得出。
再看脫下來的那一團濕透了的衣裳，不是普通百姓家的紅衣，而是繡工精湛十分華麗的喜服，毫無疑問，這位就是早晨從門前過，上了船後投河自盡的縣太爺千金了。
可縣太爺千金，怎麽會在鎮上做賊？
古靈初對阿蘭說：“小夥子那雙棉鞋，在她腳上幹幹淨淨，我當時就想，她未必是個賊，就是圖個好玩兒，偶爾出來逛逛，那天把偷來的棉鞋穿出來，興許是心血來潮。”
阿蘭覺得不可思議，千金大小姐，放著好日子不過，這是鬧得哪一出？
可是，昏迷的人發出了聲音，她燒得很痛苦，渾身抽搐著，口中念的是：“姐姐，姐姐……”
眼淚不斷地從她的眼角滑落，看到這情形，古靈初心疼極了，不自覺地握起了右手，她希望這姑娘能好好活下去。
整整一天，古靈初和阿蘭都守在她身邊，又是白酒擦身，又是掰開嘴灌藥，折騰到天黑，主仆倆累得背靠著背睡著了。
床上的人，終於睜開眼睛，本能地喊著：“水，水……”
古靈初驀地驚醒，趕緊跑到床邊：“姑娘，你醒了？”
她微微轉動眼珠子，依舊索求：“水……”
夜深時，高燒的人徹底清醒了，雖然身上還發燙，可大夫瞧了說不損性命，實在是奇跡，不過人能活下來，便是天大的好事。
且說縣太爺姓照，這床上的便是趙小姐，阿蘭為她蓋好被子後，朱茵便都來了。
他隔著紗窗：“蘇夫人，一日又過去了，你以性命要挾我，難道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治你一個怠慢之罪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