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秘境之難(七)
清晨,紅楓林。
青翠的葉子懸掛著朝露,陽光傾瀉下來,如凝顆顆琉璃,折射出璀璨的光澤。
花瓣堆雪的櫻花樹下,一男一女對坐而飲。
冉溪輕啜一口翠綠茶湯,甘香如蘭,幽而不洌,輕笑道:“阿離的茶還和以前一樣好喝。”
沈離淮唇角微彎,眉眼帶笑,幹淨而溫和的眸光落在對麵一襲粉白羅裙女子身上,女子豐神冶麗,端麗冠絕,比初見時多了歲月浸染的穩重與淡然。
彼時他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因著自小酷愛紙紮,故而在家族中不受待見。
紙紮主要用於祭祀,是燒給逝去人的的“物品”,無論多麽精致好看,都難登大雅之堂,某種程度上,紙紮屬於忌諱。
喜歡紙紮的他不受長輩愛護,不得同學喜歡,成了“異類”,經常受到同學的欺淩,以致他養成孤僻沉悶不愛說話的性格。
欺淩主要發生在回家的路上,每次被欺負完,他都會帶著傷跑到一個鮮少有人經過巷子裏蹲著把頭埋進臂彎裏默默哭泣。
“你怎麽了?”是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孩兒聲音。
年少的沈離淮弱弱地露出一雙眼睛,害怕又警惕地偷偷打量說話的女孩兒。
女孩兒二八年華,身著粉白羅裙,身姿窈窕,眉目如畫,歪著腦袋,嬌俏又靈動,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含擔憂地望著他,“你怎麽哭了,不開心嗎?給,我哥說心情不好吃點糖就好了。”
她把剛買的糖果塞進沈離淮修長細瘦的手裏,沈離淮愣愣地有點手足無措,神情非常拘謹。
女孩兒見他不哭了,俏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微笑,“你吃呀,可好吃了,吃完了心情就會好了。”
沈離淮記得當時自己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久,這是第一個對他發出善意的人,他想好好記住她。
他撥開糖紙,把糖放進口中,那顆糖,很甜,甜進了心裏。
薄暮的夕陽餘暉淡淡地灑落下來,給冉溪的身上鍍上一層金輝,漂亮的小臉上的笑暖洋洋的,像是山林之間最柔和的風,也像是初冬時節的暖陽,直直照亮他那顆怯懦又孤獨的心。
她是自己深陷泥濘黑暗的沼澤中,突然闖入的救贖,自此,那抹嬌俏靈動的身影就留在他的心間,千年不曾忘懷。
沈離淮從回憶中醒過神,想起之前冉溪與自己談論的秘境之戰,他揉揉眉心,“炎山秘境現在情況如何了?”
冉溪輕輕搖頭,麵上始終平和而淡然,“不知道。”
沈離淮摸索這白玉杯光滑瑩潤的杯壁,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冰原秘境損失的人很多吧。”
冉溪點頭,“一千多。”
沈離淮動作凝滯了一秒,心中蔓延出無限苦澀,艱澀道:“為什麽一開始不派軍隊來鎮壓?”
軍隊的戰鬥力可比各大書院的修士強多了,不論是戰鬥技巧還是雙方配合的默契,都比不上軍隊。
如果是軍隊一開始就介入冰原秘境,那麽就不會死這麽多人。
冉溪淡淡道:“我不能護著他們一輩子,強者之路本就荊棘密布,何況浮桐早已風雨飄搖,修到出竅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磨難與艱險是必須經曆的,隻有這樣,才能成長。”
“就算這種成長是以性命為代價?”
冉溪坦然道:“是,浮桐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去等待了,新的一代必須更快成長起來。”
沈離淮閉了閉眼,“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冉溪眼神平靜,清醒的可怕,“我一直都知道。”
沈離淮猛地睜開眼將桌案上的瓷器全都掃到地上,杯盤狼藉,“你知道為什麽還這麽做,凡事都講循序漸進,你這樣激進隻會讓更多人白白丟失性命。”
他的腦子一刻也沒停止運轉,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動作僵住,不可置信道:“不,你是在篩選,優勝劣汰。”他仰天大笑,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眶奪眶而出,“原來你是在打這個主意。”
秘境出事,天樞院通知書院派人去平暴亂,書院會派什麽人去呢,精英弟子?怎麽可能,那可都是各大書院的寶貝疙瘩,這種危險度高又沒什麽好處的事兒他們可不願意做呢!
這樣的話來的都是各大書院能力不是特別突出,但是修為夠上秘境的學子或者是卡在這個境界很多年沒有突破又不願意放棄,到處找突破契機的學子。
這兩種學子到秘境中一般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戰死,一種是活著,凡事活下來的人,就像是大浪淘沙過後留下的金子,能力等各方麵都會有很大提高。
冉溪的目的,就是淘汰掉那些“劣等”,留下“金子”這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冉溪所說的加速後輩成長。
生死麵前,不成長隻有死路一條,冉溪這是把她們推到懸崖下,迫使他們不得不“展翅高飛。”
哦,你要問那些精英弟子?!
在書院天才地寶砸過來躺贏嗎?
想什麽呢,這兒不是他們的戰場,戰場另有他處。
沈離淮按住冉溪的肩膀不住搖晃,紅著眼睛嘶吼道:“小溪,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瘋了嗎?!你這與謀殺何異?”
冉溪冷漠的掰開沈離淮按在自己肩膀的手,與他對視,一字一句道:“我沒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謀殺?你這是無稽之談啊!國家有難,國民幫忙有錯嗎?”她指著自己自嘲一笑,“你知道我是誰嗎?”
沈離淮臉上全是眼淚,看著眼前漠然直視自己的女子,心痛如絞,明明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此時卻陌生無比,喃喃道:“你是冉溪啊!”
冉溪搖搖頭,“不,我是天樞院的掌權者、管理者,浮桐的守護者,我所有的考慮都是為了保護浮桐,這是自我踏上這條路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好的,我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不能是我自己。”
這天底下所有人都能意氣用事,都能無理取鬧,唯獨她不能,在其位,謀其政,思其責。
她的身份,她的職責,她所站的角度,她身上所背負的責任,決定了她要做的事。
高處不勝寒,最頂端有壯麗河山、無雙風華、最令人沉醉的權勢,可也有最沁骨的寒涼。
“千般罪孽,萬般刑罰,盡歸我身,我亦無悔。”
沈離淮怔怔地看著脊背挺直的冉溪,被她的話震了一下,呐呐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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