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問佛

  空明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沈卜芥當他默認，摩挲著下巴，圍著他轉了半圈，停下問:“可當你處於危險時，你的佛並不能救你，這樣你也信？”


  空明笑著反問，“卜芥妹妹，你生重病時，嬸娘是不是會帶你去尋醫師治病？”


  沈卜芥想了想，點頭。


  “那你相信醫師能治好你的病嗎？”


  沈卜芥還是點頭。


  空明笑道:“可醫師也不一定能治好所有的病，這樣你還相信它嗎？你還願意在生病時讓嬸娘帶你去找醫師嗎？”


  沈卜芥陷入沉思，空明信佛，處於危險時，佛不能救他，她信任醫師，生重病時，醫師也無法救自己。


  可即使是這樣，等到她下次生病時，她還是會去看醫師的，這代表著她還是信醫師的，所以即便佛無法救他，他也是信佛的嗎？


  空明道:“佛無法救我，我隻能自救，佛也從未要求人“信”他，他隻是將他論證出的道理告訴世人，所以佛又被稱為“覺者”。傳說佛陀覺悟之後，他的兒子羅睺羅要他也拯救自己於苦海，佛陀卻說，我也救不了你，你隻能自己去論證。”


  空明轉頭去看沈卜芥:“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佛法的道理很難用直白的語言來闡述。”他將自己正在抄寫的佛經封麵給她看。


  沈卜芥看去，封麵上寫的是——妙法蓮華經。


  空明繼續道:““妙法蓮華經”的妙法二字，意為巧妙的比喻。人的思想是有邏輯的，邏輯又依托於語言而存在，然而人的語言又是貧乏的，邏輯也是有極限的，但是超越邏輯的極限之外，還有更深層次的東西，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沈卜芥道:“這倒是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有異曲同工之妙。”


  空明笑道:“然也，而你剛才問我是否信佛這個問題，本就是個悖論。”


  “悖論？”沈卜芥蹙眉不解，“何解？”


  空明雙手緊握成拳，放到沈卜芥麵前，笑道:“我手中藏了一顆小石子，你信不信？”


  沈卜芥擰著眉頭一臉糾結，半晌後還是勉為其難地點頭，不確定道:“信……吧。”


  空明唇角微勾，笑道:“正是因為你完全不知道我手中有沒有石子，才會產生“信”與“不信”的問題。而我現在在做的事，是通過一定的修習方法來證道，將緊握的拳頭打開。”


  他展開雙手，“自然就知道裏麵有沒有石子了，就“覺悟”了，也就不存在“信”與“不信”的問題了。”


  沈卜芥似懂非懂的點頭，覺得佛法果然是個深奧的東西，幸好她不做和尚，否則肯定是位不合格的和尚。


  空明笑了笑，指著自己的衣裳問道:“這是什麽顏色？”


  沈卜芥看了眼空明穿著的青色長袍，“青色。”


  “那麽你如何和一個瞎子解釋什麽是青色？”


  沈卜芥一呆，瞎子又看不見，沒見過青色，即使對他說“青色”，他也仍然無法體會到青色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狀態。


  空明拿起《妙法蓮華經》，道:“覺者領悟到了更深的東西，但要描述出來，就像我們跟瞎子描述“青色”狀態一樣，所以要明悟佛理，隻能通過“戒、定、慧”。”


  沈卜芥疑惑，“照這麽說的話，經書上所寫的豈不都是妄言，那你為何還要每日抄寫佛經？”


  “非也，經書的作用在於傳授我們佛意，而非授予我們明悟佛理的能力。”


  “一切經義，為眾生故，凡所有相，皆為虛妄，萬法皆空，何來妄言真言之說……”


  沈卜芥先是默默聽著，後來空明的聲音越來越空靈縹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猛地抬起頭，隻見空明像是被定在原地，垂眉斂目，法相莊嚴，內斂而靈逸，周身似有梵文流轉。


  沈卜芥不敢去碰他，她隻覺得眼前的空明似乎很近，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又似乎很遠，遠在天涯，眼前的隻不過是一個幻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突然覺得周圍靈氣濃度變高了，似乎還多了些不知名的東西，她眼珠滴溜溜地轉動，幹脆盤腿坐下，運起心法吐納靈氣，靈氣入經脈，竟然有種神清氣爽之感，非常溫和，中正，讓人的心不由自主平和寧靜下來，進入忘我境界。


  此時沈卜芥體內經脈靈氣匯入丹田，在丹田中形成一個運轉的靈氣漩渦，源源不斷地吸收靈氣，靈氣由無色，隨著濃度加深，變為看得見的煙霧，如清晨天地間彌散的薄紗。


  空明並不像看起來那麽平靜，意識海內的他盤腿穩坐於蓮花台上，雙目平視前方，一個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問他，“何為正念？何為邪念？”


  空明答道:“念有念無，即名邪念，不念有無，即名正念。念善念惡，名為邪念，不念善惡，名為正念，乃至苦樂生滅、取舍怨親憎愛，並名邪念，不念苦樂，即名正念。”


  “何以故？”


  “一切念自虛妄因緣而起，故有生念處，皆為邪念，若於處所無生無滅，即為正念，無有處所起念業。是名安住清淨念中。無處生邪念，是人知見一切法皆為是邪，是正邪中無念，是故說安住正念者，又正念者。”


  “善耶。”


  聲音漸漸遠去，空明不動如山。


  沒過多久，又出現另一個聲音，“雲修道，修何？”


  空明雙手合十，答道:“修心，心為根本。”


  “雲何知心為根本？”


  “心生即種種法生，心滅即種種法滅，於外相求，雖經劫數，終不能成，於內覺觀，如一念傾，方證菩提。”


  “夫修根本，以何為修？”


  “坐禪，悟佛理。求佛聖智，要即禪定，若無禪定，念想顫動，壞其根本。”


  “雲何為禪？雲何為定？”


  “妄念不動為禪，坐見本性為定，本性者，吾之初心矣，定者，對境無心，八風不能動。”


  ……


  一問一答間，空明丹田處的菩提樹已冒出第三片小葉子，第四片隻冒出一個小嫩芽，眉心處一朵紅蓮影影綽綽，最終還是隱沒在空明的眉心，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