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墨藍色風衣 終章
現在是我離開Z市,離開蕭謙墨的一星期之後。
是我的生日,二十六歲生日,傍晚,在雪山上。
之前活過的那些年頭,我是為了別人而活,是被動地或者,難有開心的時候。
幾乎沒有任性過,但這一次,我任性了。
沒有隨蕭謙墨去韓家參加韓夢軒的訂婚禮,更沒有跟他去民政局拿那個所謂的證明。
需要什麽證明呢?
我是他的,愛了他二十年,這就是證明。
至於他是不是我的,以前我不篤定,但現在,我看著眼前的二十六棵紅色的樹,非常篤定,他愛我。
可正因如此,我才想離開。
愛極必傷,情深不壽。
如飲鴆酒,見血封喉。
我們彼此傷害過,也珍惜過,愛得轟轟烈烈,但我一直扮演著卑微的那個角色。
所以,我決定離開。
臨走前一夜,我什麽都沒有交代,但請他照顧好我的貓。
……
一口酒灌進肚子裏,眼淚出來了。
拆封一包新的煙,咬在嘴裏,眼淚更厲害了。
他留過我,但他知道留不住我。
所以,還是讓我出來了。
之後,我四處遊走,帶著我破爛不堪的身體,帶著我千瘡百孔的靈魂。
孤獨地走在城市中。
孤獨嗎?
或者不。
因為,我心裏是滿的。
半年後,我給自己找了兩份工作。
白天,在一家私人中藥房拿藥,並沒有資格看診,所以僅僅是按照醫生的藥方拿藥。
晚上,在酒吧做品酒師。
調出的新酒,我總是第一時間得到品嚐。
我僅僅會這兩件事而已,所以,以此為生。
倒不是錢不夠,而是總得讓自己參與生活。
越來越喜愛鮮豔的色彩,穿在身上的衣服,顏色不再單一。
嗬,年紀越大,就越怕樸素麽?
一年後,我辭去了中藥房的工作,但仍然奔走在各地酒吧,嚐到了無數的酒,有的味道差強人意,有的則讓我頭暈目眩,還有的,僅僅是很少的情況,讓我甘之如飴。
也不是沒有人追求過我,不過一旦發現有人向我拋出橄欖枝,我便離開,永不再去那裏。
越是這樣,我越想他。
每天醒來,我會想他,睡覺前,我會想他。
越想念,越發現我自己是有多愛他。
但越意識到這一點,我就越不想回去。
一個人的生活,我並沒有倒下,但我也沒有好起來。
準確來說,我沒有比以前過得更好。
我以為我自由之後,會過得更好,會自在。
但我錯了,並沒有。
……
我仿佛活得更有血有肉,但更沒了靈魂和心。
我的靈魂和心,遺落在了Z市,在某個人身上。
每當有人問我的名字,我會笑一笑回答:“我姓蘇,蘇暮煙。暮色的暮,煙塵的煙。”
他們都說這名字很好,好到和我的氣質相配。
可他們不知道,給我取名字的人,才最有資格說這句話。
傍晚,暮色,落日,夕陽……
怎麽說都好,你知道的,就是那一小段稍縱即逝的時光。
同一個東西,可以換種叫法。
可我隻是蘇暮煙。
永遠都是,更改不了。
或許,我和蕭謙墨的分開不叫分手。
因為分手的另一個名字叫劫後重生,而我並沒有重生。
反而更加,念想以前有所依靠的我。
才明白,有他,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但我仍不任命。
繼續,繼續用自己的方式遊蕩。
唯一做的,是每年生日那天,到雪山上坐著,望著對麵的樹,飲酒流淚。
————
直到三十歲生日那天,我坐在山上,遙望對麵的樹。
瞧,頭一次見他們,還是是二十棵。
現在十年過去了,匆匆忙忙。
十年……
擰開一瓶新的酒,蘇暮煙,生日快樂。
十八歲的時候,覺得這時間很慢,怎麽熬都熬不到頭。
而現在一轉眼,我已經四年沒有再回到那個鬼地方。
不,那個……
有他的鬼地方。
還好,我向來一個人,所以也不害怕孤獨。
不然這四年,怎麽熬過去。
天色漸漸變暗,山上隱約少許的吵鬧聲。
嗯,這裏並不是荒山,而是會有遊客的景觀。
往前幾步,就有一家旅店,每次上山留宿,我都會住這裏。
原因隻有一個,旅店的某間房,有個窗戶是正對這對麵的山。
推開窗戶,便會看到那些樹。
三十棵了,今年有三十棵了……
我竟然也有到這樣年紀的一天。
這次,打算多待幾天。
然後,去更遠的地方。
靠在窗邊,外麵天已經黑盡,已經看不清對麵的樹。
才想起有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沒有再從Z市的日暮中醒來。
半夢半醒之際,我聽到一聲沉重的歎息,很輕,調子卻很沉重。
但我沒有睜開眼,這種情況我時常會有,一開始還會睜眼看一看,卻發現什麽也沒有。
所以後來,我也不會再睜眼了。
過了良久,我大概是睡得更沉一些了。
但一隻手摸到了我的頭發,把我的頭發撥弄到耳朵後麵。
“我輸了,老婆,你回來吧!”耳畔是很低沉的聲音。
緊跟著,身邊似乎有人躺了下來,抱住我的腰。
心裏一驚,睜開眼,眼前漆黑。
而我身後,空無一人。
後背的汗瞬間冷了下去。
嗬……
我得臆想症了麽?
怎麽會做這樣的夢,夢到蕭謙墨來接我。
重新閉上眼睛,可怎麽也睡不著了。
索性開了燈,靠在床頭抽煙。
四年了,我見過無數的人,聽過無數的故事。
所以,再也不覺得我之前那些事情,算得上事情。
頂多,算一點風浪。
我才驚覺我是那樣渺小,渺小到離開了蕭謙墨,我連蘇暮煙都不是。
這些人不知道我的過去,所以在他們眼裏,我便是常人。
而在Z市,他們都會因為蕭謙墨,而對我客套。
就連逛商場,也是蕭謙墨的商場。
嗬,離開他,我什麽也不是。
————
決定回去,倒不是貪戀那些物質。
而是因為,晃蕩四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越來越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麽,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麽。
所以,我買了機票,飛往Z市的機票。
Z市。
從機場到蕭謙墨的法式別墅,路上我刻意讓出租車師傅開得慢些。
四年,對於本就發達的Z市來說,變化並不大。
但我清楚,改變終究還是有的。
我不清楚,還會不會接納我,或者,他已經把我給忘了?
別墅門口。
盯著指紋解鎖器很久,不敢抬手按上去。
反反複複,掙紮猶豫,二十分鍾過去了,我終究還是沒有按下。
或者,我回來是錯的。
“到了門口,不進去?”
手一抖,跟著全身便開始抖。
我不敢回頭。
這些年,在外麵風裏雨裏,晝夜顛倒。
這張臉哪裏比得上當初養尊處優時候的精巧。
可人的行為,往往是不受控製的。
轉過身去,眼淚流出來了……
他還是那樣俊朗,墨藍色風衣,唇角勾著,頭偏了幾分。
在五米遠處,張開了雙臂。
雙腿比大腦快一步,跑了過去。
直接撲進他的懷裏。
幾乎是觸碰到我的同時,他把我緊緊抱住,才感覺到,他也在顫抖,雖然,很輕。
他很用力,似要把我揉碎了。
“蕭謙墨。”我抖著聲音喊出這三個字。
我在無數次惦記的三個字。
“不走了?”
“不走了!”
“想我?”
“想你!”
“歡迎回家。”
“蕭先生,你在發抖。”
“累。”
“你心跳很快。”
“熱。”他把我抱得更緊,“從你出現在門口那一刻起,我中斷了會議,驅車過來。”
眼淚濕了他的襯衫。
“那個會議重要麽?”
“很重要。”
“那你……”
“你回來比什麽都重要。”
我很清楚,從他公司到這裏,驅車需要將近四十分鍾。
可他僅用了二十分鍾。
難以想象他是用怎樣的速度,飛馳而來。
蕭謙墨拉住我的手,走到門口,把我的手指往門鎖上一摁,門開了。
他一手提著我的箱子,一手拉著我,走了進去。
一眼看到那隻貓在沙發上犯困,正如我第一眼見到它。
原以為,我這趟回來是錯的。
但蕭謙墨還在。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回來?”
他坐在沙發上,我躺著,把頭放在他腿上。
“不問。”他的手在我臉上撫摸。
“可是我想告訴你。”
“說。”
“我夢到你了,昨天晚上。”我開口。
他放在我臉上手頓了頓,道:“老婆,我輸了。”
瞬間,我無措。
“你……你輸什麽了,我……現在回來,不是讓你贏了麽?”
之後他沒再說話。
直到夜裏,我們像四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在陽台上喝酒。
就像……
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喝酒。
幾杯下肚,他放下杯子,從後麵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後頸。
“怎……怎麽了?”
“蘇暮煙。”
“嗯,蕭先生。”
“老婆。”
“嗯,我在。”
“四年零八天。”
我愣住,再也不能對答如流。
“以後,你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一個人在外麵待如此之久。”
我笑著轉身,我自己也是淚眼朦朧。
半哭半笑對他說:“蕭先生,你以為,蘇蘇有幾個四年可以任性放肆?我回來了,就不走了!”
他臉上終於多了表情,哪怕隻是一點點的笑。
心裏一熱,扔掉手裏的酒杯,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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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渴望自由的天堂,但後來發現,天堂並不是我的家園。
飄零遊蕩過後,我要重返人間。
有他的地方,便是我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