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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大結局:情之至也(四)

  瞟了眼窗欞,攏了攏懷翼,玄燁吻了吻凝白額頭,低顫著喚道:“芝兒……下雪了,去芝蘭堤賞雪……嗯?”


  凝著唇角那點似笑非笑的弧線,心弦竟似一瞬繃斷,玄燁木木地撫著凝白麵頰,朝懷裏攏了攏,微抑下顎,淚淒冷滑落,半晌,喃喃道:“朕……要飲普洱,桂子樹……記得栽兩棵……這樣才不孤清……”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薨,停梓宮蘭藻齋……


  次年正月十七日,腳下積雪嘎吱嘎吱作響,銀月深一腳淺一腳地木木踱步。蘭藻齋院落愈晃愈近,淚蒙了雙眸,銀月深吸一氣,緊了緊手中包袱,竭力振了振。


  魏珠低低瞥了一眼,朝銀月捎了個眼色,悄然退了去。


  抬眸凝著堂前畫像,眸光一瞬柔和,玄燁輕吸一氣,瞟了眼銀月,淡淡道:“去年……是朝服,今年?”


  癡癡拂了拂淚,銀月上前一步,捧著烏青包袱,呈了呈,輕聲道:“長靴……姐姐說,前年繡下的該破了。”


  唇角浮起一絲苦笑,玄燁接過包袱,默默朝軟榻踱去……


  掌著烏青荷包……彩繡是木蘭圍場的那汪秋水……木木瞟了眼榻上的長靴,玄燁抿抿唇,淺淺一笑,一邊解開荷包,一邊自言自語:“瞧瞧今年有沒有偷懶,若還是那個字……”


  手僵住,盈白宣紙上浮著雋秀一字……


  “還是‘您’……”微微搖頭,玄燁攏著烏青長靴入懷,眸光瀲灩,唇角那抹笑意卻愈濃,歎道,“說句……心上有朕……又有何難?”


  是年二月二十七,良妃梓宮奉安景陵妃園……


  康熙五十三年臘月,貝勒府書房……


  胤禩木木地跪在堂前,癡癡凝著畫卷,深吸一氣,淚蒙了雙眸,淒苦一笑,道:“額娘,為什麽?皇阿瑪為什麽要如此冤我?斃鷹?自幼……心高陰險?密行險奸?”


  “額娘……”欲言又止,胤禩直了指脊梁,拂了拂眼角潮潤,終是噤聲不語。


  以菱木木踱了進來,挨著丈夫跪下,噙著淚,覆了覆頎長五指,寬慰道:“去歇著吧……你足足跪了一天一夜,額娘瞧見,該……多心疼……”


  反手緊了緊掌中柔荑,唇角淒苦愈甚,胤禩扭頭定定凝著妻子,道:“為母者……便是逝去,亦心心念念地守著兒子。為父者……父子之恩……絕矣?父母恩義……相差豈止是天淵之別……”


  一怔,以菱瞟了眼房門,噙著淚,咬咬唇,挪膝貼近月白身影……


  “你……又該怨朕了?”玄燁仰頭凝著娥眉黛玉,苦苦一笑,道,“不管你信不信,朕……是為禩兒好。朕既無心立他為君……便該……索性斷了他的念想,斷了臣子的念想。要禩兒把朕禦筆親提的畫像懸於堂前,朕知……你想護著他……守著他。朕此舉……雖甚是無情,卻可保他無虞。便是朕……百年歸去,新君繼位……他還是賢王。”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暢春園清溪書屋……


  “咳咳……咳咳……”玄燁握著空拳,掩嘴咳了咳。


  魏珠低瞥一眼軟榻,猶豫一瞬,弓腰請道,“皇上,園子裏終是比不得宮裏,龍體要緊……不如還是回宮吧。”


  瞟了眼近侍,拂了拂手,玄燁不耐地說道:“朕無礙的,去……傳隆科多覲見……”


  抿了抿唇,魏珠振了振,麻著膽子,複又請道:“皇上,良妃娘娘若知您龍體違和,還……惦念著為她上香,她……指不定如何心疼呢?皇上,不如今年……”


  “行了……”劍眉微蹙,玄燁定定瞥了眼近侍,複又垂眸掌起奏折……


  夜,死寂,唯自鳴鍾滴答作響……


  玄燁強撐著坐起,掃了眼四下,微揚聲線喚道:“來人……來人……”


  殿,空洞莫名,蕩著淒淒回音,外室透著一暈淒清昏黃的燭光……


  無力地靠在榻上,蒼白唇角浮起一抹蝕骨淒冷的笑意,玄燁深吸一氣,從枕下抽出豔紅嫁衣,木木攏在懷翼,虛弱無聲般歎道:“芝兒……瞧見了嗎?最是……無情帝王家。朕……一念之仁……竟……嗬……”


  冷冷一笑,淒淒飄零,和著冬日朔風,消散在暢春園的迷蒙水汽裏。


  清溪書屋、蘭藻齋不過幾牆之隔,她的祭日……不過七天之隔,卻終是來不及焚那株清香,十一月十三日,玄燁駕崩。隆科多口傳遺詔,德妃之子皇四子胤禛繼位,是為雍正帝。真假遺詔掀起宮闈軒然大波……


  雍正元年,雍正帝宣先帝遺詔,允育有子嗣的母妃隨子歸邸。至此,六宮散盡……


  是年五月,德妃拒不受封皇太後,於永和宮暴斃。雍正帝尊生母德妃為孝恭仁皇後,是年九月初一,奉安先帝陵……景陵。祔葬景陵的……已奉安妃園二十四年的敏妃……


  敏妃,母憑子貴,因其子……皇十三子胤祥忠於新帝,連晉兩級,被尊封為敬敏皇貴妃,得與先帝合葬殊榮,開了皇貴妃祔葬帝陵的先例……


  雍正四年正月,夕陽斜映,昌瑞山素雪千裏,胡風朔朔……


  銀月跪在蒲團上,撚著帕子小心翼翼地拭了拭石碑,噙著淚,清淡一笑:“姐姐……馬車一路巔來,我竟有些暈車。終究是老了……也不知明年……我還來不來得了。”


  薄唇微嚅,胤禩俯身攙著銀月,輕聲道:“月姨,您起來吧。”


  微微一笑,銀月攀著胤禩的手起身來,道:“謝謝王爺……無礙的。”


  唇角一僵,掠過一絲淒苦笑意,胤禩低顫著道:“月姨,我已不是什麽廉親王……連黃帶子都被革去了……”


  笑瞬即凝住,淚水盈眶,銀月顫顫地緊了緊胤禩的手,道:“在奴才心裏……”


  “我懂……”胤禩振了振,定定點頭,擠出一絲笑意,道,“今日是額娘生忌,額娘最見不得人唉聲歎氣。”


  盈盈一笑,銀月微微點頭,俯身掀開竹籃,操持祭品……


  遠處,馬蹄聲驟急,愈揚愈近……


  眺了眼躍然下馬之人,劍眉緊蹙,胤禩淡淡掃了一眼,複又恭敬地朝著寶頂叩了一禮。銀月站在一側,不由愕住,愣愣地盯著愈行愈近的烏青大氅,不由揪了揪衣襟。


  烏青大氅戛然止步,僵在寶頂前,眸光幽沉暗滯……


  幽幽起身,胤禩瞥了眼烏青,淡淡道:“太保大人……便是奉了皇上口諭,也不該踏足妃園。這……可是犯了祖宗家法。”


  唇角浮起一絲苦澀弧線,隆科多深吸一氣,癡癡凝著蒼白墓碑,道:“今日……我隻是來拜祭……故……人,並無其他。”說罷,竟上前幾步,便要俯身撚香……


  急急抬手一攔,胤禩望了眼隆科多,語氣稍許緩和卻仍透著不容抗拒的篤定,道:“大人心意,我替額娘領了。可祖宗家法不可破……望大人自重。”


  冷冷一笑,隆科多拂了拂烏青貂裘,冷哼道:“你已被玉蝶除名……皇家之事,已與你毫無瓜葛。便是我犯了大忌,自有內務府找我問罪。”


  眸光掠過一絲戾氣,胤禩定定瞅著眼前之人,逼近一步,語氣幾許冷凝,道:“縱是我被革了宗籍,寶頂之內的是我額娘。你若膽敢靠近一步……休怪我……”


  笑些許僵住,隆科多冷冷瞅了眼兩輪劍眉,望了眼寶頂,眸光一瞬柔和,稍稍抑了抑嗓子,道:“我如今身處何種境地……你也知,彈劾奏折紛至遝來……嫡子……落井下石。我……不過想臨死之前,見見故人罷了……並無不敬之意。”


  微微一怔,胤禩稍稍退了一步,卻依舊絕決地說道:“這是大人的家事……大人請回吧……”


  銀月枯著眉,瞅著劍拔弩張的二人,揪著衣襟不由緊了緊。


  深吸一氣,隆科多不由抬手捂了捂袖口,眸光一沉,振了振,道:“你若今日成全我……當年先帝駕崩……我……知無不言。”


  一愕,眸光盡是探究,胤禩死死凝著眼前之人……


  淡淡一笑,隆科多拂了拂胤禩的手,俯身撚香,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說到……做到……”


  胤禩深吸一氣,木木退了一步,茫然地凝著天際。


  顫顫地從袖口掏出錦盒,隆科多脈脈地凝了眼石碑,噙著淚,輕若無聲道:“這支金步搖……埋在我心裏足足……四十餘年。四兒……我什麽都給她,唯獨這個……隻能……是你的……”說罷,翼翼地把錦盒擱在祭案上……


  深吸一氣,隆科多仰首望了眼空濛天際,歎道:“還有一事……對不起……這四年,夜不能寐……我未得須臾安寧。明知……是你所願,一念之差……我……我愧對於你。”說罷,深深叩了一禮……


  銀月低眸凝著隆科多,抿抿唇,癡癡地退了下去。


  望了眼隆科多,胤禩稍許別眸,緊了緊空拳,望著遠方,冷冷道:“說吧……”


  笑,冷凝,隆科多回眸望了眼寶頂,癡癡道:“除了立儲遺詔……先帝留了三封遺詔,其一世人皆知,恩準後妃隨子歸邸……”


  望了眼胤禩,隆科多笑得愈發癡狂,道:“新帝即位……旋即給覺禪家抬旗,你以為……是皇上要籠絡廉親王嗎?”


  愕然,胤禩定定瞅著狂笑得近乎些許猙獰的眉眼,微微啟唇……


  擺了擺手,隆科多微微點頭,道:“沒錯,這……本是先帝遺詔,皇上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空拳擰得咯咯作響,胤禩竭力定了定,一瞬,苦苦笑道:“嗬嗬……不過三年,便下旨逼著母舅……自己請願重歸辛者庫。這也能算得……未忤逆先帝?”


  冷冷瞥了一眼,眸光一瞬暗滯,隆科多微微垂了垂瞼,夾著一絲淡淡愁苦,冷冷道:“敬敏皇貴妃?她……不過鳩占鵲巢罷了。”


  猛然扭頭,胤禩貼近一步,眸光掠過一絲狠戾,禁不住揪住隆科多的領口,呼吸驟急……


  隆科多不以為意,唯是冷冷拂了拂領口緊繃的拳頭,淡淡望了眼寶頂,道,“該是……淑良皇貴妃……才對……”


  “立儲遺詔呢?”清明騰上雲霄,胤禩幾許歇斯底裏地揪著烏青領口,狠狠質問道。


  深吸一氣,隆科多緩緩闔目,清然一笑,道:“我……忤逆不孝……寵妾滅妻,已是一生罪孽。臨了……我不能再為他們招惹萬劫不複之罪,唯獨這個……我萬萬說不得。”


  木木鬆手,鼻翼微顫,藏青胸口微微起伏,胤禩木木凝著寶頂,淚蒙了雙目……


  “天快黑了,快起來吧……嗯……”銀月歪側著頭,俯身扯了扯木木僵跪在蒲團上藏青身影。


  眸底氤氳霧簇,胤禩抬眸凝著銀月,哽了哽,道:“月姨,我……何等不孝。斃鷹獲罪……我……皇阿瑪幾時提過……那五字?你可知……皇上是如何抹黑額娘的?啊?‘心亦甚大’……拒不服藥而亡……那五字……”


  銀月急急俯身,顫顫搖頭……


  下顎緊咬,胤禩死死噙住淚水,道:“祔葬景陵的……該是額娘!若不是我……忤逆不孝,惹皇父猜忌……額娘仙逝之時,便可追封為皇貴妃……怎會?”


  顫顫攬住簌簌發抖的藏青身影,銀月淚流滿麵,寬慰道:“沒事的……姐姐素來不看重這些。況且……”


  哽了哽,怯怯地瞟了眼四下,銀月壓著嗓子,道:“魏總管出事前……告訴了奴才。他……偷偷把姐姐……的嫁衣納在了先帝枕下。姐姐的心願……早就圓了……圓了……”


  淚,淒然滑落,胤禩仰頭,癡癡望著空濛天際……


  輕瓊飄曳,風霰紛紛,淵冰厚凝三尺,天地白茫茫一片……景陵寶城……漫無邊際的遙遠……寶頂一側,幾點梅紅飄零,迎著朔風似彩蝶振翅,愈飄愈遠……


  彩蝶輕舞千裏夢……江寧織造府銜山抱水,一汀春水,回橋滴翠,水榭盈香,嫩蕊細綻……


  孫嬤嬤攙著新婦循著回橋,款款而至,嫣紅拂開迷蒙水汽,靜婉若睡蓮……紅裙嫋嫋,似粉蝶蘸了胭紅,輕舞飛揚……


  牽起芊芊玉手,劍眉微漾,烏青禮服攬著紅粉倩影,雙雙跪落蒲團……


  龍脊銀蹄劃破冥冥夜幕,馳騁若飛,豔紅裙擺迎風飄曳……


  “富察……去哪?”


  “既是指天為媒,指地為妁……喜榻豈能落俗?自是海闊天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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