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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風月情濃(二)

  緩緩轉身,玄燁壓著嗓子,眸光掠過一絲狠戾,道:“太醫院眾人都聽著,若良貴人母子有何不測……涉事之人,一律陪葬!”冷冷一語似凝固了整座猗蘭館。


  心一凜一怵,劉聲芳跪倒,怯弱地瞟了眼玄黑長靴,重重垂瞼,殉葬之製分明乃皇上親廢,如今……深吸一氣,劉聲芳低低掃了眼四下,振了振,稟道:“微臣定竭盡全力,不負皇恩……隻是,皇上……萬一……是保……”


  “住口--”玄燁急急瞥了眼錦簾,低聲喝止,挪身踱了幾步,無力地癱坐榻上,咽了咽,深吸一氣,眸光深幽,似從牙縫裏擠出輕輕一字,“母……”


  劉聲芳不由僵住,旋即,難以置信地弱弱抬眸,唯見榻上之人已閉目凝神,愣愣地瞟了眼梁九功。梁九功顯然也被愕住……


  鼻息間盡是迷蒙水汽和淡淡血腥,玄燁無力地往靠墊倚了倚,心沉入寒潭,木木無蹤……心際腦際唯剩一個念頭,若要自己親手抹掉心頭的那點綠……斷不可能……


  顫顫地伸手撫了撫肚子,竭力振了振,芝蘭不由伸手攀住銀月,竭力揚聲對著穩婆醫女道:“嬤嬤盡管順位,我不怕疼,時間拖不起。若不能順產……救孩子……不必管我。”穩婆唯是蹙著眉,愣愣點頭。


  “芝兒姐姐……”銀月顧不得,夾著哭腔喚道。微微搖頭,唇角浮起一絲慘白笑意,芝蘭寬慰道:“沒事……我還要看著孩子……長大成人……沒事……”


  穩婆又換了熱湯溫了溫手,與一旁的醫女竊竊低語……


  安然仰臥,癡癡凝著帳頂,視線迷蒙間依稀浮現金秋桂子、油油牧場、漠漠草原、芝蘭堤、雨花台……心間似騰起一股莫名助力,芝蘭微微晃了晃頭,竭力鬆了鬆僵硬的身軀,順了順氣,心間默默喃喃地祈禱……蝕骨鑽心之痛鋪天蓋地襲來,芝蘭緊咬牙床,死死揪住錦衾,應著穩婆忽遠忽近的急切低喊,吸氣呼氣,仿若使上了渾身氣力,一瞬虛脫抽離……


  哇啊……哇啊……


  一聲稚嫩哭聲劃破夜幕,若甘露般直潤心底……心一瞬嗖地騰上雲霄,清明似遠處飄零的點點火星,忽近忽遠,芝蘭眯縫著眼,頭歪倒著嵌入軟軟的靠枕,汗水浸濕了發鬢……耳際隱隱聽得銀月聲聲呼喚,眼前幾抹身影急急晃動。


  玄燁應聲騰地驚起,心頭大石落下,轉瞬,卻是蝕骨的恐慌……定定僵在榻前,一動不動,不聲不響。


  劉聲芳噗通跪倒賀喜:“恭喜皇上,是位阿哥,母子平安……隻要平安地熬過這個時辰……娘娘便大安了。”眾宮人皆急急行禮道賀。


  劍眉微微動了動,玄燁深呼一氣,凝著錦簾,唇角浮起一渦釋然笑意,旋即又浮起一絲淡淡憂愁……


  呼哧……錦簾掀開一道細口……


  穩婆小心翼翼地抱著繈褓,恭順地福了福,送到玄燁身前。彎唇一笑,灼灼眸光似蒙上一抹晨曦輕霧,玄燁揚指輕輕觸了觸紅嘟嘟的小臉蛋,頃刻,抬眸凝了眼錦簾,抽身便踱步入簾。


  拂了拂手,玄燁接過銀月手中的溫水帕子,定定坐在榻前,但見星眸微闔,心不由一緊,輕輕地拭了拭蒼白額際,急切地喚道:“芝兒,醒醒……”


  眼瞼重若千鈞,芝蘭吃力地睜了睜眸子,隱約見得那兩輪劍眉,唇角不由綻起一簇欣慰笑意,腦際一瞬稍稍清明,輕若無聲般說道:“孩子……”


  暗舒一氣,玄燁俯身輕輕吻了吻蒼白額頭,眸光盡是目空一切的柔情,道:“孩子很好……”說罷,招了招手,輕輕扶起虛若無骨的倩影入懷。


  分明瞥到方才一幕,穩婆隻覺尷尬,漲紅著臉,抱著繈褓湊近睡塌。


  星眸似一瞬點亮,芝蘭靠著石青肩頭,仰首抬眸一笑,頃刻,顫顫地伸手……玄燁朝穩婆點點頭,伸手接過繈褓,輕輕塞在芝蘭懷翼。


  笑,暈開唇角的蒼白,似一泓清泉濺起一簇水花,清洌甘潤,芝蘭凝著紅粉嘟嘟的小臉蛋,顫顫地揚指,輕輕撫了撫淺淺粉紅的眉骨,星眸氤氳簇成,仿若囈語:“眉毛……像阿瑪,鼻子也像……”


  “嗬嗬……”玄燁微微抑了抑下顎,貼住雲鬢,垂眸凝著繈褓,笑道,“眼睛、唇角……該像額娘。”


  芝蘭稍稍扭頭,迎著那兩道灼灼眸光,盈盈一笑,閃著淚花微微點頭……


  儲秀宮注定此夜無眠,唯恐產後血崩,禦醫、穩婆、醫女未見半絲懈怠,皆候在殿內。玄燁守在榻前,旁若無人般摟著懷翼裏那縷嬌弱,不時抬手拂拂蒼白的額角臉頰,凝著娥眉黛玉片刻不曾移眸,不住地絮絮輕語。


  身似飛絮飄零般無力,腦際渾渾噩噩,眼瞼厚重地不住墜落,芝蘭隻覺昏昏欲睡,唯是耳際分明聽得他柔聲細語,強打著精神,竭力保住那絲清明。


  眼見她沉沉闔目,心頭一緊,玄燁稍稍抬了抬臂彎,抑著嗓子急急喚道:“芝兒,別睡……”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笑意,芝蘭眯縫著眼,微微點頭。


  梁九功瞟了眼內室,躡手躡腳地出殿,揪住魏珠,吩咐道:“趕緊把主子明早的朝服取來,告知納蘭大人,主子明早回乾清宮,請他安排宮門請匙。”


  魏珠探頭瞥了眼殿門,蹙眉嘟嘴,不解道:“師傅,明日禦門聽政……主子怎能留在儲秀宮?”


  梁九功不耐地瞅了一眼,瞟了眼四下,悄聲道:“當年皇後娘娘……一睡不醒,個把時辰後就這麽走了……主子都未趕上……前車之鑒,主子如何會放心?趕緊去。”魏珠愣了愣,急急碎步離去……


  默默地數著自鳴鍾的滴答聲,一個時辰竟是度日如年般難耐,心已倦得麻木,玄燁瞅了眼跪地的臣子,心頭暗舒一氣,瞅了眼懷翼昏昏入睡的女子,微抑嗓音,道:“太醫院眾人,重重有賞。殿外候著吧……”


  輕輕釋開懷翼,玄燁垂眸瞅了一眼,滿眼盡是疼惜,將芝蘭安放枕上,輕輕納了納錦衾。


  “皇上,夜了,奴才已打點好儲秀宮正殿,皇上不如將就一晚,奴才伺候您就寢吧。”梁九功躡手躡腳地踱至錦簾處,弓腰請道。


  不耐地拂了拂手,玄燁側坐榻上,倦怠地倚了倚睡榻,竟閉目凝神起來。


  梁九功不由僵住,微微搖頭,片刻,捧著厚厚的貂裘,輕輕覆在主子身上……


  晨曦,乾清門廣場肅穆冷凝,黑壓壓一片朝服林立。乾清宮,明黃禦榻、屏扆凜凜威嚴,隨著聲聲朝賀,帝王升座,各部院官依次奏事……


  晌午過後,玄燁步履疲遝地踱步西暖閣,梁九功碎步緊隨其後。遠遠便瞅見魏珠哧溜迎了上來,梁九功不由一凜,佯裝清了清嗓子。


  魏珠撲通跪下,扭頭望了眼殿門,壓著嗓子,道:“稟皇上,太皇太後……”


  眉宇間未見絲毫驚詫,玄燁唯是拂了拂手,便徑直入殿。


  “朕給皇祖母請安。今日禦門聽政,無暇分身去慈寧宮請安,還請皇祖母原諒。”


  唯是幽幽瞟了一眼,眸光淡得出奇,太皇太後正了正身子,並不言語。掠過一抹解嘲笑意,玄燁徑直落座,拂手屏退宮人。


  茫然地瞅著前方,眼神渙散迷離,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太皇太後輕聲若自語:“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竟是愛新覺羅男人的宿命?”


  唇角微嚅,玄燁抬手擱在案上,玉扳指摁著案幾劃過一聲清洌之音,垂眸間淡然道:“昨夜已安然度過,沒事了……皇祖母盡管寬心。”


  “寬心?”太皇太後扭頭凝著孫兒,陰了陰眸子,微微搖頭,捶了捶心口,歎道,“皇上可知……今早哀家聽到……哀家有多揪心,啊?天家子嗣……皇上怎可……”欲言又止,重重摁了摁心口,太皇太後深吸一氣,終是不語。


  玄燁握拳輕搓玉扳指,淡淡道:“哪個奴才搬弄是非,朕定不輕饒。不錯,朕確有如此說過,惹皇祖母擔心,朕甚感不安。但……朕的苦處,望皇祖母體諒。”


  別目定定地凝住祖母,玄燁深舒一氣,雙眸蒙上一抹輕霧,歎道:“七年來,朕每時每刻……無不愧疚。三藩正亂,朝野不安,嫡子……關乎社稷江山,朕沒有法子……”


  太皇太後重重地垂下手來,憂慮地扭頭,凝著孫兒,寬慰道:“皇上沒錯……赫舍裏深明大義,她是心甘情願的。”


  唇角浮起一抹冷笑,玄燁微揚下顎,眸光幽遠,嚅嚅唇,道:“話雖如此,為人夫者,朕心何堪?往昔朕是沒法子。如今,朕已有七子,芝蘭不過區區貴人,出身卑微……她的孩子動搖不了江山社稷,朕如此說……並無不妥。”


  眉角一蹙,太皇太後暗歎一氣,微微搖頭,瞥了眼蘇麻,捎了個眼色。蘇麻急急碎步退下……


  瞟了眼空空落落的暖閣,太皇太後抬手撫了撫額頭,雙眸盡是苦楚,歎道:“口口聲聲說她卑微,卻寧舍了皇子而留她?皇上竟是怎麽了?皇上是自欺欺人,還是哄騙哀家?啊?皇上可知,為人母者,為了親兒可舍棄自己。赫舍裏如此,芝蘭……也是如此。皇上怎能一意孤行、深陷至此?”


  喉結一滯,心幽幽一虛,玄燁些許慌亂地別眸,半晌,寬慰道:“皇祖母,事情既已過去……何必再提?朕答應皇祖母的……絕不會忘。皇祖母放心,朕自有分寸。朕昨日之言,與芝蘭無半點關係,便是換做其他嬪妃,朕也是如此。朕正值壯年,何愁子嗣?朕不過……不想舊事重演罷了。”


  太皇太後唯是不住搖頭,半晌,無力地反問:“是嗎?成韻臨盆,怎不見你往延禧宮捎上半眼?”


  心又是一虛,眸光稍許閃避,玄燁振了振,道:“前因後果,皇祖母了然於心。”


  依舊搖頭,太皇太後正了正身子,少頃,冷冷道:“哀家不管皇上對妃嬪是否一視同仁,哀家隻想說,皇子不僅是皇上的兒子,還是愛新覺羅的血脈。往後,太醫院隻奉一條訓誡,先有子後有母。”說罷,幽幽起身,竟不曾往孫兒捎上一眼,冷冷拂袖而去。


  心頭一虛一怵,腦際分明麻麻一搐,玄燁急急起身,踱前兩步,攙住祖母,抿抿唇,終是黯然說道:“皇祖母息怒。”


  緩緩扭頭,太皇太後暗舒一氣,揚手撫了撫頎長五指,點點頭道:“哀家不是成心讓皇上難堪,望皇上明白。哀家也心疼芝蘭丫頭,皇上是知道的。但……凡事得有個度,這回……權當丫頭救駕有功,皇上還她一恩,僅此而已。”


  顎骨微緊,唇角扯了扯,玄燁勉強擠出一絲尷尬笑意,微微點頭,瞬即,扯開話題道:“芝蘭說……是皇祖母的佩珠保了他們母子,迷迷糊糊地硬把佩珠塞進了繈褓裏。”


  搖頭笑了笑,太皇太後幽幽道:“皇上先好好歇著吧,回頭哀家隨皇上一起去看看小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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