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你儂我儂(一)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碎,用水調和;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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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道升《我儂詞》
亥時,猗蘭館燈燭輝煌,芝蘭捧著明黃,映著燭光照了又照,惴惴地放下,揚指撫了又撫。銀月瞥了一眼,不由莞爾,打趣道:“姐姐,再瞧,這衣裳都要被瞧破了。”
抬眸瞟了一眼,雙頰掠過一絲緋紅,芝蘭撅嘴佯嗔道:“沒大沒小。”
銀月笑得愈發歡快,假意福了福,道:“奴才知罪了。”含笑搖頭,芝蘭小心翼翼地疊好那襲明黃,不由低低瞥了眼房門,雙眸閃過一絲淡淡惆悵。
稍稍斂笑,銀月嘟嘟嘴,低聲道:“既舍不得,前幾日乾清宮翻牌子,姐姐就不該推說來了天葵。這欺君……罪可不小。”後麵幾字,銀月故意稍稍揚了揚聲線。
掠過一抹羞赧,芝蘭凝著明黃,淡淡道:“我受封,各宮姐姐原就有微詞。我……”唇角微揚,芝蘭振了振,清然一笑,道:“你啊……往後嫁人就明白了,凡事哪能隨心所欲的。”
銀月挨著芝蘭坐下,嘟嘴勸道:“真搞不懂姐姐,皇上恨不得天天見到姐姐,姐姐卻刻意地遠著,惹惱了皇上可怎麽好?”
羞然一笑,芝蘭輕輕拍了拍小姐妹,道:“小孩子懂什麽……再胡說,我可不輕饒。”
姐妹倆正絮絮低語時,房外傳來一記輕叩。銀月急急應門,愕然行禮,便匆匆退下。
杏色中衣幽柔飄逸,雲鬟霧鬢隨意挽成,粉黛未施胭紅未著,卻是另番明媚動人。玄燁攙起盈盈行禮的佳人,垂眸一番打量,嚅唇淺笑:“女為悅己者容……難不成朕不是你的悅己者?”
緋紅燃麵,纖纖玉指窘迫地揪了揪衣襟,芝蘭弱弱垂眸,鼓了鼓腮幫子,活脫脫一個犯錯孩童模樣。
凝著燦若桃紅的香腮,心頭一酥,玄燁揚指輕輕捏了捏,湊近瑩白耳際,悄聲道:“芝兒……想朕嗎?”
心微顫,芝蘭嬌俏地抬眸望了一眼,垂眸嫣然,羞紅難耐地微微點頭,抿抿唇,移眸軟榻,脆聲道:“皇上來得正巧,臣妾有禮物送給皇上。”
“哦……”唇角微揚,玄燁輕然落座,漫然道,“盡管瞧瞧,把朕晾在一邊多日,今日朕若討不來個說法,定是不會罷休的。”
此刻,他竟似個頑皮任性的孩童……芝蘭不由莞爾,輕輕抖開那襲明黃,星眸熠熠,麵帶一絲愧意一絲嬌羞,道:“萬壽節原是普天同慶的佳節,臣妾卻累皇上連杯慶生酒都不曾飲到,實在不安……臣妾特意縫了套……寢衣,當是生辰禮物……送給皇上。”
兩汪深潭漾起一暈漣漪,玄燁凝了眼明黃,唇角輕抿一絲笑意,緩緩起身,展開雙臂,戲謔道:“盡管瞧瞧是否合身,若不合身……莫說生辰禮物,便是冷落朕這條罪,也休想脫身。”
含笑微微搖頭,芝蘭溫柔地替玄燁更衣,輕輕撫了撫衣襟,一瞬,星眸都似染笑。
濃濃笑意爬上眉梢,垂眸掃了眼寢衣,玄燁伸手攬過杏色倩影,緊了緊臂彎,稍稍偏頭,垂眸一凝,柔聲道,“挑針引線,勞心費神,往後交給奴才們做……今年萬壽節是朕最開心的一次生辰。湯山……清水出芙蓉,更勝傾城姿,那已是最好的生辰禮物。”
心襟微漾,雙眸氤氳,芝蘭癡癡地凝眸劍眉皓宇,雙手緩緩勾住明黃脖頸,踮起腳柔柔一吻。烏瞳一閃而過的驚喜若狂,唇角微漾一渦笑意,玄燁凝眸娥眉黛玉,薄唇蓋上那兩瓣柔桑,杏色衣襟輕舞飛揚……
拂曉,明黃步輦靜謐地候在翊坤宮外。梁九功領著主子一路從儲秀宮穿過體和殿,進了翊坤宮。
玄燁輕笑著攙起盈盈福禮的宜嬪,道:“桑榆,時辰尚早,歇著吧,往後不必早起相送。朕走了……”
滿月麵龐稍稍凝住,桑榆撅了撅嘴,不由扯住玄青衣襟,夾著些許委屈埋怨道:“皇上……竟要拿臣妾掩人耳目到何時?皇上為何偏偏選中臣妾,為何不去找惠姐姐?惠姐姐育有長皇子,由她護著芝蘭,定好過臣妾。皇上就不怕……明黃步輦停在臣妾宮外,夜宿六宮,有違祖製……叫臣妾成了替罪羔羊,成了眾矢之的?”
微微一怔,玄燁掌住衣襟上的柔荑,淺淡一笑,直戳心扉的眸光一閃,道:“桑榆,你可知六宮粉黛……朕為何偏偏喜歡你?”
麵容一瞬柔順,桑榆睜了睜杏目,唇角噙著一份羞意,微微搖頭。
“你爽朗……有股子俠氣……”玄燁彎唇一笑,道,“這宮闈裏誰敢欺負你?你讓朕放心……朕望你和芝蘭……能成為朕的娥皇女英。”
杏目閃過一絲潮潤,桑榆深吸一氣,抿抿唇,佯嗔道:“那……皇上就不怕臣妾嫉妒?皇上一心給她找張平安符,卻到頭來是張催命符?”
“哈哈……”玄燁爽朗一笑,攬著桑榆入懷,喃喃若自語,“朕信得過你,獨獨信得過你。你定不會讓朕失望。”
眉角微蹙,瞬即一舒,桑榆緩緩闔目,道:“換別人……臣妾斷不會肯,她……看在她救過皇上的份上,臣妾……”
太皇太後眯縫著眼,瞅著滿屋子鶯鶯燕燕,眉角簇起一團疑雲,探究地瞅了眼成韻。
成韻撫著肚皮,瞥了眼榮嬪,環視四下,振了振,扭頭對著主座恭順說道:“皇祖母,臣妾今日鬥膽,請來眾位姐妹,一來是給皇祖母請安,二來是求皇祖母主持公道。”
“哦……”太皇太後稍稍揚了揚聲線,掃了眼四座,意味深長地凝了眼仙蕊。
仙蕊如坐針氈,正了正,狐疑地瞅著成韻,按捺著不悅,道:“成妹妹,這是做什麽?若是我協理六宮,何處做得不妥,妹妹大可直言,實在不必驚擾太皇太後。”
成韻尷尬一笑,連連解釋道:“貴妃姐姐,您誤會了。妹妹今日也是想求姐姐主持公道。”
仙蕊麵容稍稍舒了舒。太皇太後漠然掃視四下,眸光淡得出奇,六宮稍有品階的嬪妃都請到了,唯獨少了她……看來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太皇太後,臣妾已近臨盆,本該修身養性,但覺禪氏所作所為,臣妾實在看不過眼,鬱積於心,不吐不快。”成韻直了直身子,揚了揚嗓子,道,“圍場……臣妾確有事瞞著皇祖母。臣妾本不願再提,但如今眼看著覺禪氏媚惑聖主,臣妾不能再啞忍了。覺禪氏婦德有虧,圍場夜宿裕親王營帳,浣衣局、禦膳房當差時私通納蘭容若--”
“住口……”低低一聲喝止,眸光幽沉,太皇太後凝了眼客座……竟會牽扯到福全,始料不及……不由滌了滌容顏,唯是漠然瞅著前方。
四座皆驚,齊刷刷地瞅向成韻。怏怏慘白掠過一絲潮紅,仙蕊不由垂眸理了理衣襟。唇角浮過一絲蔑笑,榮嬪悠然地抿了口茶。惠嬪臉色唰地慘白,故作鎮定地正了正。宜嬪眉角輕蹙,憂心地淡掃四下。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忽的,咯吱一聲輕響,怯弱一語飄起,“太皇太後恕罪,臣妾近日微感風寒,這會……有些力不可支了。臣妾能否先行告退?”
幽幽望了一眼,太皇太後微微點頭,淡淡道:“德宛……既不舒服,先回去歇著吧。”
“謝太皇太後。”德宛福了福,恭順地退下。
退出慈寧宮,德宛瞟了眼四下,招來心腹小太監,壓著嗓子吩咐道:“趕緊去乾清宮,告訴梁總管,良貴人恐怕有麻煩。”
瞅著小太監一路碎步疾奔,德宛悠悠踱向步輦。近身侍婢撅撅嘴,不解地低問:“娘娘,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