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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寒露深林(二)

  唇角欣然揚起一絲淺笑,芝蘭欠身福了福,朝久別重逢的二人捎了一眼,拉著嘎達側身入院。


  “婉兒……”容若瞥了眼院門,踱近一步,牽起纖纖玉手,輕聲道,“我……”


  盈盈抬眸,婉兒噙著淚,微微點頭,唇角微揚,動容截語:“什麽都別說了,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很開心,很滿足。”


  抿了抿唇,容若輕吸一氣,貼近一步,凝著熠熠明眸,悄聲道:“可我想說,娶你……不止是承諾……更是我畢生心願。”


  一滴晶瑩滑落,婉兒微揚下顎,凝著眼前之人,朱唇微顫,笑卻暈染了雙眸娥眉。


  “隨我回京,嗯?”容若緊了緊雙手,切切道。


  婉兒癡癡點頭,含笑道:“我從未想過不回京師,那裏有你……便是我的家。”


  石桌上,炭爐煨著紫砂滋滋作響,茶香清潤撲鼻。婉兒瞟了眼對坐,緩緩起身,笑道:“嘎達想吃糯米糕,容若……你也餓了,我這就去做。”說完,牽著嘎達便進了屋。


  靜寂,春風拂過樹葉,飄起小陣窸窣。芝蘭揭起壺蓋,執箸夾起一塊薑片送入壺中。容若凝著炭火,爽然一笑,抬頭瞟了眼蓁蓁綠葉,道:“院子不錯。”


  蓋好茶壺,芝蘭擱下竹筷,唇角浮起一絲微漾,道:“嗯……容若,不好意思,累你大老遠跑來尋婉兒姐姐。”


  “千萬別這麽說,你……”唇角微微一扯,容若終是欲言又止。


  抬眸望了一眼,眸光清婉,芝蘭垂目執壺倒茶,淡笑道:“你來這趟也好,婉兒姐姐總算能打消顧慮,你們和好如初,我真開心。”容若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含笑點頭。


  “嘎達……回京後,還勞你多照料。”芝蘭抿抿唇,凝著杯中淺青,輕聲央道。


  笑些許僵住,容若擱下茶杯,頓了頓,道:“這是當然。但,芝蘭,皇上他……”


  “容若……”芝蘭急急抬眸,雙眸蒙著輕霧,怯怯打斷,一瞬頓覺尷尬,別目瞅著竹籬,淡淡說道,“我……如今已不是皇家的宮婢,再提主子的事……不合適。”


  眉頭輕蹙,容若瞟了眼籬笆,試探般問道:“若皇上不遠千裏來接你,你可願……”、


  蹭地起身,眸光些許閃避,芝蘭合手緊了緊,細細退了一步,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瞧我,你和婉兒姐姐多日不見,該有好多話要說。我去換姐姐出來,稍等……”說罷,逃也般轉身碎步入屋。


  一怔,容若定定地端坐石凳上,凝著堂屋灰蒙蒙的門檻,暗歎一氣。


  “她……還好吧?”劍眉微揚,炯炯烏瞳隱隱閃過一點亮光。


  容若微微點頭,猶豫一瞬,道:“皇上既然來了,何不早些見她?”


  抬眸一睨,輕撂奏折於案,唇角微嚅,玄燁正色,道:“地方吏製關乎百姓福祉,朕既來了,免不得明察暗訪。這事由你親自督辦,不得有誤。福建初平,恐有餘孽……”


  漆漆夜幕,一彎玉鉤分外惹眼。玄燁微微抬首,瞟了眼天際,垂眸凝了眼掌中烏青,淡然喚道:“小梁子,傳曹璽。”


  “嗻……”


  一晃幾日過去了,芝蘭憂心嘎達入學一事,免不得探問婉兒、容若的歸程。容若隻道差事未辦完,歸期一推再推。繡娘選期臨近,芝蘭除了每日去秋氏墳前晨昏兩祭,皆窩在屋裏挑針引線,以求趕在選期前交幅像樣的繡品。


  夕陽如丹,晚霞灑落綠林,靜謐幽柔中夾著淡淡憂愁。焚香嫋嫋,芝蘭跪在新塚前,雙手合十,閉目喃喃。許久,戀戀不舍地揚起帕子,輕輕拭了拭石碑,烏瞳裏那點灰白石碑,冰冷淒涼,芝蘭抿抿唇,振了振,噙淚含笑說道:“額娘,嘎達隨容若去雨花台了,走時嘴裏還一直叨嘮,叫我一定跟您告個假……”


  話不由嘎然咽下,手亦僵住,墓室裏的亡魂當真聽得見嗎……不敢細想,淚淒淒滑落,芝蘭拂了拂臉頰,深吸一氣,緩緩起身,忽覺臂肘一暖,一股遒勁暖意正攙起自己……一怵,致命的熟悉幽芬,不由急急屏息,怯怯扭頭抬眸……一愕,鑽心的兩輪劍眉,不由惶惶抽手,芝蘭碎碎退了兩步,星眸一瞬僵凝,心頭猛一咯噔,隱隱似聽得玉碎之音,心間似頃刻碎瓊亂玉般飄起鵝毛大雪,周身冰淩澆過……


  手木木懸在半空,尷尬地縮手,唇角微嚅,雙眸掠過一絲失落,頃刻溫若暖玉,玄燁順了順容顏,稍稍跨前一步,凝著眼前之人,久久不曾移眸……一襲砂色漢裙素淨淡雅,雲鬟霧鬢唯綴一點素白細花,楚楚削肩,纖纖柳腰……


  一瞬恍然,芝蘭急急下跪……雙肘又是暖暖一攙……雷擊般挪退一步,朱唇頃刻褪成一抹淺淡流丹,慌亂無措,重重垂下眼瞼,鞋尖的灰黑泥土瞬時浸落幾點潮潤。


  心驟涼,玄燁凝著娥眉黛玉,灼灼烏瞳隱隱閃過一絲傷痛,唇角微嚅卻不知如何開口,半晌,稍稍別目望了眼石碑,緩緩上前,俯身從竹籃拈起三支香,就著冥紙的微弱細焰點香。


  足足一怔,芝蘭碎步踱近,分明夾著幾分疏離幾分惶恐,止道:“皇上,使不得……額娘如何受得起……”話從口出,心頭竟是一疼,額娘於自己心中崇高如神,然,尊卑有別,卻獨獨受不起天子祭奠。


  “既是你額娘,便受得起。”玄燁直了直身子,稍稍扭頭,抑了抑嗓音,卻掩不住那絲淡淡惆悵。


  心微微一顫,芝蘭怯弱退了一步,垂眸木木凝著冥紙漸漸焚作灰燼。


  雙手執香,神色肅穆,玄燁凝著新刻石碑,輕吸一氣,淡淡低語:“覺禪夫人,朕……是富察。當日馬車上,你的心願……朕答應你。今日,朕是來接芝蘭回宮的。你放心……朕斷不會讓芝蘭再受半點委屈。”說罷,俯腰把香插在墳前的香爐裏。


  耳際嗡嗡然,淚彌蒙雙目,嗓際咽了咽,芝蘭深吸一氣,心卻分明木然,甚至暗湧一絲莫名懼怖……情深之言,往昔也曾聽過,卻,每每錯意,遺書字字剜心,不容半點幻念……抬手拂了拂淚水,合手緊了緊,芝蘭瞅著灰黑泥土,弱弱挪退。


  “芝蘭……”玄燁轉身踱近幾步,分明瞧見星眸閃避疏離,心刺痛難耐,不由頓足,垂眸凝著凝脂麵頰,嚅了嚅唇角,幾度欲言又止,終是柔聲道,“有些話……朕雖說過,但……朕千裏迢迢趕來,朕的心意……朕望你明白。”


  迎麵眸光炙熱,額際分明些許灼痛,芝蘭凝著地麵,不敢抬眸,心底慌亂,顫顫福了一禮,咽了咽,輕若無聲般說道:“奴才替額娘……謝謝皇上。得天子拈香,是額娘……莫大的福分。”


  劍眉微微一蹙,眸光一瞬焦慮,玄燁不禁貼近一步,喉間一滯,牽起纖纖玉手,緊了緊掌心,言語盡是難掩的急切,道:“隨朕回宮,朕知……你受了委屈,朕會加倍補償……”


  急急抽手,唯是掙不開鐵鉗般的頎長五指,眸光越過玄青肩頭,瞟了眼石碑,芝蘭慌慌打斷道:“皇上,服侍主子原是奴才的本分……但,奴才大孝,太皇太後也恩準奴才守靈,奴才不能回宮,還求皇上恕罪。”


  心頭一緊……一路風塵仆仆,隻為今日相見,夜闌人靜時也曾想到,她少不得些許心灰意冷,卻不曾料想,她竟如此疏離漠然……心一瞬搐痛,按捺不住的煩悶,緊了緊掌心,握著柔荑朝腰間攏了攏,鼻息稍許膠著,玄燁暗吸一氣,耐著性子低聲道:“你放心,朕已命江南織造買下了這片林子,往後有專人守靈。”


  手止住掙脫,僵住般,芝蘭弱弱抬眸,凝著兩輪劍眉,眸光漠然,心間慌亂莫名。


  低眸瞟了眼掌中柔荑,心稍稍舒了舒,唇角微微一嚅,雙眸暈染一抹柔情,玄燁抬手撫了撫削弱玉肩,輕聲道:“舟車勞頓,傷還好吧?”


  不等芝蘭回話,玄燁微揚下顎,振了振,唇角分明不自然地微微一扯,似下了莫大決心,聲暖過三月柔風:“我……愛幽蘭異眾芳,不將顏色媚春陽。隨朕回宮,做朕的蘭貴人。”


  愕然,心頭一顫,星眸騰起一抹氤氳,芝蘭癡癡凝著兩輪劍眉,淚光熠熠,眸底似蘸了一點濃墨,緩緩暈散,嗓際哽住般,凝白麵頰盡是難以置信的茫然……頃刻,心頭一冷一怵,眸底那點濃墨一瞬渙散,灰蒙蒙一片,緩緩垂眸,唇角浮起一絲解嘲弧線,芝蘭木木抽了抽手,唇線溜過飄然一語:“皇上……莫不是多喝了兩杯,奴才……卑微,比不得幽蘭,更不配……天暗了,奴才該回了,奴才告退。”芝蘭邊說邊著力抽手,側身便要退下。


  濃眉緊蹙,眸光一瞬幽沉,玄燁緊抿唇角,使勁一拽,貼近一步,稍稍抑了抑下顎,夾著幾分鼻音低聲道:“你……”


  深呼一氣,順了順,玄燁抑了抑嗓子,凝眸娥眉,道:“君無戲言,朕待你如何,你……竟感覺不到嗎?啊?”


  揪心一搐……淚,決堤般潺潺滑落,芝蘭稍稍側身,別過麵頰,眸光盡是痛楚,哽了哽,央道:“皇上,奴才來江南,隻是想給額娘守靈,並不是……奴才不是覬覦六宮之位。往昔……奴才執念的……隻是頒金節的邂逅。奴才確曾奢望……與富察白首相攜,但世上並無富察,隻有皇上。奴才再無奢望……求皇上成全奴才。”


  深吸一氣,玄燁微微仰頭,瞟了眼漸染暮色的天際,不曾鬆手,不曾垂眸,片刻,喉結一滯,一拉一攏,緊緊擁著那抹砂色,湊近凝脂麵頰,喃喃細語:“朕知你要的不是妃位……你想什麽,朕知。世上雖無富察,但你……卻有良人。朕便是……”


  心頭一軟,攏在玄青懷翼,稍許窒息,心底騰起一絲希冀,頃刻卻被心悸懼怖所掩,淒淒熄滅,芝蘭微微搖頭,顫顫掙了掙,弱弱抬眸,眸光灰暗,哽咽道:“皇上……今日所言……奴才感恩於心……隻是,皇上……”


  仰望一眼天際,芝蘭抽身退了退,癡癡道:“是天子……奴才罪籍……如何敢僭越?奴才……倦了……也怕了。往昔,奴才不懂認命……累了哥哥,也累了額娘。如今……奴才懂了。奴才認命……皇上是奴才豁出性命也配不上的人……奴才……死心了。奴才早已決定……自梳不嫁……求皇上成全。”


  手重重垂落,雙眸蒸起一縷薄霧,玄燁凝著眼前之人,竟是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蝕骨陌生,心頭堵悶難耐,深吸一氣,眸底盡是傷痛,薄唇微張,不解地歎道:“你……竟這般信不過朕?朕的心……你竟一點都不懂……認命?死心?”


  周身輕搐,芝蘭怯怯退了退,原想趕緊抽身退下,卻不料雙腿竟是灌鉛般沉重,生生邁不開步子。


  凝眸良久,玄燁幽幽別目,望了眼冥色籠罩下的濃墨樹蔭,唇角微嚅,篤定淡然說道:“朕不逼你,朕終會讓你知道……朕才是你的命,你的心。早些回去歇著吧……”說罷,緩緩踱步離去。


  杵在原地,僵住般動彈不得,玄青衣袍擦肩而過,心一瞬搐痛,芝蘭木然凝著那點玄青漸行漸遠,最終暈入沉沉暮色……“我愛幽蘭異眾芳”即便真切,亦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三千粉黛百媚千嬌,一點心動並不長久……他晴雨不定,須臾甜蜜後便是戮心之痛,決絕不容半分情麵,隻因他嫌棄自己……自己在他心中不配以心相交,更不配傾心相愛。貴人……良人……勉強求得的情意,不過是無情的施舍,轉瞬即逝……心,早已隨額娘焚作灰燼,沉香寂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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