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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木蘭秋獮(四)

  嫣然一笑,芝蘭點頭,謝道:“還是你想得周全,我正好渴了,謝謝。”掃目案幾,兩杯水,一裏一外,芝蘭隨意端起外側茶杯,抿嘴一飲而下。


  小柳起身,張嘴愣在原地,眸子盡是驚恐,結巴道:“這……這……”一瞬,默默低頭,手顫顫地端起另一杯水,碎步挑簾離去。


  一臉錯愕,手懸在半空,芝蘭瞅著小柳背影,神色尷尬。“姑娘不必理會,這丫頭剛才也是毛手毛腳的。”魏珠笑著搖搖頭。


  “成貴人,您還是回去吧,皇上這會不在帳內。”梁九功掛著笑,弓腰請道。


  成韻探頭朝裏張望,嘟著嘴,道:“夜宴都散了,皇上怎還未回來?我進去等皇上吧。”


  “這……恐怕不妥,娘娘還是請回吧,皇上回來,奴才一定通傳。”梁九功耐著性子,複又弓腰請道。


  成韻鼓了鼓腮幫子,瞅著梁九功,不依不饒道:“既然皇上政務繁忙,那我便在帳外等他,這總可以吧?”


  “這……”梁九功瞅了眼聖寵正濃的小主,無奈地搖搖頭,垂目不語。


  “主子……主子……”小柳端著茶杯,驚慌失措地碎步跑來。


  “急匆匆做什麽?”成韻扯住小柳,暗使臉色,又緩緩接過茶杯,道,“嗯……涼涼再喝。”


  小柳臉色愈發蒼白,避著梁九功支吾道:“主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成韻木木避到一角,狐疑地盯著小柳。小柳撲通跪倒,低低哭道:“奴才該死……那茶……被宮女芝蘭喝了。”


  “啊?”成韻驚得茶杯滑落地上,少頃,定了定,揪了把小柳,斥道,“你……真是,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又朝主帳掃了一眼,捂了捂雙手,成韻定神吩咐道:“你……趕緊去看好她,隨時來報我,我在營帳等你。”小柳急急點頭,一路小跑。成韻稍稍振了振,故作鎮定地朝營帳回走。


  梁九功瞥著兩抹身影,搖了搖頭,成貴人聖寵一時,不料真如暢春園的曇花,一瞬豔麗罷了,看來氣數已盡。


  “皇上還在送蒙古王公,一時半會恐怕回不來,姑娘先坐下候著吧。”魏珠含笑說道。


  芝蘭點點頭,一瞬,氣促胸悶,似足了當日中暑,急急起身,揚手扇麵,道:“我可能還不習慣在營帳久待,有些氣悶,既然皇上還有會才回,我先出去透透氣。”


  魏珠趕忙起身,關切問道:“沒事吧?”芝蘭挑簾,頓了頓,笑道:“不礙的。”


  唯是心間悶堵得更甚,匆匆出帳,深吸一口氣,氣似順了些,芝蘭踱步朝空曠之地走了走,眼餳耳熱,頭隱隱脹熱,渾身似浸入湯池,刺癢難耐。捋起手臂,凝脂下隱隱泛起淡淡緋紅,莫不是染了惡疾,芝蘭心下尚存一絲清明,唯望趕緊回寢帳,再央人向總管討假,於是碎碎緊了緊步子。走了不過幾丈,步履漸漸漂浮,芝蘭撫著額際,雙眼彌蒙,搖搖晃晃邁不開步子。


  “芝蘭姑娘?你這是怎麽了?”一抹深藍身影一晃而近,裕親王的貼身侍從廣泰……


  廣泰趕緊伸手攙了芝蘭一把,低低問道:“這是怎麽了?”


  “廣泰……”芝蘭狠狠晃了晃頭,低低說道,“我……好像……病了,你送我回寢帳,行嗎?”


  廣泰連連點頭,道:“那勞姑娘指路吧……”


  芝蘭定睛望去,幾寸開外皆是一片彌蒙,不禁又搖搖頭。廣泰無奈,揚手朝營帳那頭的宮女招招手,吩咐道:“勞各位姐姐把她攙進營帳,我去稟告王爺。”


  玄燁、福全正一前一後朝主帳回走,隆科多緊隨在幾尺開外。


  “皇上,今日夜宴真是盡興,連明年興建圍場之期都定了。”福全堆滿笑說道,瞟到不遠處怯目跪地的廣泰,眉角一蹙,接著道,“皇上早些就寢,臣告退了。”玄燁笑著擺了擺手。


  廣泰趕緊湊近主子,悄聲耳語兩句。“人在何處?”雙眸焦灼,福全急問。“在王爺營帳……”廣泰低語。一瞬闔目,輕歎一聲,複又睜眸,福全訓道:“糊塗……”說罷,急急朝主帳趕去。


  “什麽?”玄燁別目,凝著福全,雙眸盡是疑惑。神色尷尬,福全垂目,拱手請道:“臣……也是剛才得知,家奴糊塗……這宮人如何能留在臣的營帳。要不……請皇上挪步……”


  “朕過去……又有何用?”玄燁漠然,頓了頓,道,“領路……小梁子傳禦醫……”


  芝蘭歪倚榻上,眯縫雙眸,營帳仿若一個蒸籠,灼熱難耐,不由扯了扯袖子,又撓了撓脖頸,竟比昔日傷痕初愈更刺癢難耐。


  廣泰別目挑簾,玄燁急急邁入,目及芝蘭一瞬,一怔一怒,抿了抿唇,揮手止住眾人,令道:“都退下……沒朕吩咐,誰都別進來……差宮人備清茶、熱湯。”福全僵在帳外,一瞬錯愕,揮手招呼侍從退下。


  雙眸燃起一簇火,眉宇間騰起一團慍氣,玄燁咬咬唇,扭頭瞅了眼帳簾,強壓怒火,轉身疾步邁至榻前,揪住芝蘭肩頭,狠狠晃了晃,壓著嗓子,厲聲低喝:“瞧瞧你……像什麽樣子,幾時連這等……齷蹉招數,都學會了?”


  杏目微睜,眸光清揚,定睛瞅了瞅,但見兩輪劍眉,不由揚指撫了撫,嘟嘴嫣然一笑,喚道:“富察?”


  拂開纖纖玉指,眉角一怔一蹙,玄燁又晃了晃,低聲道:“醒醒……知不知自己在做什麽?嗯?”慍意似乎未減,唯是聲音稍漸柔和。


  雙手捧頭,敲了敲太陽穴,芝蘭歪著頭,笑靨嫣紅,眸光都似蒙著一層粉紅嬌羞,低低道:“富察……頭疼……熱……”


  帳外傳來兩聲輕敲,“皇上……”梁九功屏息怯怯喚道。


  眉角緊蹙,盡是無奈,玄燁鬆開芝蘭,疾步邁至門簾,稍稍掀起一條縫,伸了伸手。“皇上,還是奴才送進去吧。”梁九功低低請道。


  冷凝一眼,玄燁奪過梁九功手中的茶具,咯噔撂在案幾上,複又挑簾,接過金盆。梁九功瞠目結舌地僵在帳外,一瞬似緩過神來,碎步湊近魏珠,低聲耳語兩句。魏珠點頭,連連稱是。


  小柳蜷在裕親王營帳不遠處的黑暗角落,瞅著挑簾探頭的主子,瑟瑟發抖,少頃撒腿便往成貴人寢帳奔去。


  “主子……不好了……”未及進帳,小柳上氣不接下氣,急急嚷道。


  “大驚小怪什麽?”成韻不耐地站起,唯是指間的帕子不住微顫。


  “芝蘭在裕親王營帳……皇……皇上……也在……”


  “什麽?”成韻揪住小柳肩頭,狠狠搖了搖,道,“就他倆?”小柳愣愣點頭。


  猛地把小柳甩至一邊,成韻碎碎地踱著步子,喃喃念道:“不行……得想法子……不行……”


  一瞬,瞥見案幾的點心,成韻端起碟盤朝地上狠狠砸去,小柳嚇得捂頭生生退了兩步。成韻愣了愣,低瞅滿地碎片,彎腰拾起一塊,別目閉眼,朝掌心深深劃了下去,一抹殷紅滴滴濺落,稍稍一哆嗦,吩咐道:“去……裕親王營帳,找皇上,說我傷重,快!”


  眼角掛著淚,身子顫了顫,小柳強打精神,急急挑簾而出。


  玄燁擰了擰帕子,踱至榻前,索性坐下,遞上帕子,垂目低語:“擦一擦,醒醒。”芝蘭歪倚榻上,微微闔目,凝脂淡染緋紅,嘴角輕抿笑意,雲鬟玉鬢,似一捧矜豔睡蓮。


  無奈搖頭,玄燁伸手把帕子捂在芝蘭額頭,輕聲問道:“好些了嗎?”


  額際清涼沁入心脾,芝蘭不覺抬手,捂住帕子往麵頰、下顎蹭了蹭,雙唇喃喃:“水……”玄燁急急抽手,唯是心頭一酥,猶疑一瞬,竟僵在帕子與柔荑之間。垂目低凝,清揚美目微睜,宛若一泓清水,顧盼嬌羞,燭光映照下,肌膚勝雪晶瑩如玉,透著一暈桃紅,猶似秋水芙蓉。


  一瞬心動,玄燁急急別目,抬手掰開柔荑,抽出右手,踱至案幾,倒了杯水,輕歎一聲,複又坐回榻上,將茶杯湊到芝蘭唇邊,低聲道:“水……”


  又是盈盈一笑,芝蘭捧過茶杯,急急抿了抿,不由嗆到。玄燁抬手撫了撫芝蘭後背,輕聲道:“慢點……”


  倒頭歪在玄燁肩頭,芝蘭低低咳了兩聲,又癡癡笑了笑。但覺脖頸嗬氣幽蘭,桂子幽香撲鼻,玄燁急忙伸手奪過茶杯撂在榻上,縮了縮肩,扶住芝蘭往外推了推,垂目低語:“你……成心的?啊?”


  劍眉搖曳,烏眸搖曳……連營帳都些許搖曳,定睛瞅了瞅,芝蘭雙眼迷離,抬手攀住玄燁臂膀,搖搖頭,喃喃道:“富察……天都在動……”說罷,歪頭斜倒榻上。


  雙臂被緊緊揪住,玄燁順勢匐在榻上,那雙清婉美目近在鼻息間,瞬息清明迷離,不由揚指劃了劃那兩彎柳葉,不忍住指,俏麗鼻稍……唇綻櫻顆,輕指婆娑,心旌搖曳……雙眸一瞬滌得唯剩眼前倩影,貪戀那抹幽香,癡狂那暈嫣紅,玄燁俯身,緩緩湊近,雙唇輕輕一點,兩葉朱唇嫩若柔桑,熾若燃炭。


  眸光一閃,雙唇微漾,一絲酥麻喚起一絲清明,芝蘭鬆開雙手,想要強撐著坐起,唯是那兩輪劍眉一瞬似貼至額際,溫潤鼻息暖暖落在麵頰,唇上燃起一抹炙熱,嗓際一瞬幹涸刺痛,一瞬又似瓊漿玉液般甘之若飴……下顎脖頸、香肩腰際,似清風拂過……


  “皇上……不好了,成貴人劃傷了……求皇上趕緊去瞧瞧……”小柳跪倒裕親王營帳外,顫顫地揚聲大喊。


  梁九功驅著魏珠急急揪住小柳,便往下拽。小柳死死跪住,依舊高聲呼喊。


  雷擊般一驚……玄燁移開雙唇,睜眸凝著懷翼下這抹柳弱花嬌,攬在腰際香肩的雙手不由鬆了鬆,急急抽手坐起,複朝榻外挪了挪,慌亂別目,不忍複望榻上緩緩睜開的那雙灼灼美目。雙手拂麵,重重搓了搓,玄燁起身,邁步案幾前,整了整衣襟,倒了杯茶,急急飲下。頓了頓,遲遲朝榻上掃了一眼,笑靨酣睡……還好……玄燁扭頭便想出帳,一瞬又轉身複至榻前,伸手理了理榻上那襲旗裝,扯開錦被輕輕蓋上,方踱出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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