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舊閣塵封(二)
錢公公掃了眼班房，頓了頓，道：“你好歹是掌事……也罷，既然你願意，就這麽定了。”說罷，轉身離去。
慕秋努了努嘴，道：“銅心姑姑，你可真是好心……”
銅心隻是笑笑，對芝蘭說道：“你初來乍到，今日就別當差了，我忙完手頭的活，再交代你當差的禁忌。先領你回屋瞧瞧……”
“你們先照看著點，我去去就回。”銅心扭頭朝屋內吩咐，領著芝蘭便朝後院走去。
“這兒原本隻有我一人住，回頭我差人添個床榻。”銅心指指房間一側，笑著說道。“多謝姑姑解圍，叨擾姑姑，實在過意不去。”芝蘭福了一禮，回想之前一幕，臉頰不由又微微泛紅。
銅心會意，低聲寬慰道：“英雄莫問出處，既在一處當差便是姐妹緣分。慕秋……她與榮嬪娘娘沾親，自然身份高貴……她心直口快，你別放在心上……往後，多讓著她便是……千萬別逞口舌之快……”
芝蘭抬頭，觸及銅心雙眸一瞬，竟似輕捧兩眼溫泉，盡是暖意。萍水相逢，前刻解圍，此刻提點，似乎好得過了頭，隻是此刻芝蘭懶於細想，渾身乏力，輕飄飄得如一顆蒲公英飛絮，即便這關切是穿腸毒藥，此刻也甘之若飴。芝蘭微微笑了笑，道：“多謝姑姑提點。”
“嗯……你自便吧，準備傳晚膳了，我得回去了。”銅心風風火火地朝屋外走去。
“姑姑……可否容我去點心局看看故人？”芝蘭急語。銅心未止步亦未回頭，隻是飛快回道：“既在禦膳房院內，無礙的。”
點心局近在咫尺，芝蘭卻步履沉重，甸甸挪不開步。那晚，踏著夜色，拖拽疲遝身軀一路由此去往浣衣局，仿佛就在昨日，唯是物是人非，此刻自己甚至落魄過當初。
“芝蘭？”雲溪瞟見芝蘭，麵上掠過一絲驚喜，道，“怎麽不進來？昨日秦嬤嬤還在說你要回膳房，不料真回來了。”語氣竟較之前同屋時莫名親熱些。
“雲溪姑姑，我本想來看看大家，又怕阻你們當差……”芝蘭福了一禮，努力擠出一絲笑意，卻著實無法開顏，唯是彎了彎唇。
“我確實趕著當差，嬤嬤在屋裏，見你保準高興。”雲溪指指一側的膳房，無奈地努努嘴，道，“晚上我再去找妹妹。”
芝蘭正要敲門，門嘎吱開了。眼角細褶子簇起，顴骨微隆，薄唇抿了抿，秦嬤嬤立在門前，雙眸溺著寵愛，一把握起芝蘭的手，輕撫手臂，動容說道：“總算回來了，回來就好了……昨日聽說你要回來，我高興得一宿都睡不著……來……快進來，給我好好瞧瞧。”
芝蘭由著秦嬤嬤扯進屋，又推坐在炕上。秦嬤嬤仍握著芝蘭未鬆手，坐在一旁，湊近端詳著。芝蘭坐下一瞬慌忙起身，便要抽手行禮，道：“勞嬤嬤掛心了，之前……謝謝嬤嬤打點……”
秦嬤嬤嘟了嘟嘴，硬拽著芝蘭坐下，慈愛地說道：“說這話多生分，我啊……早把你當孫女看，你去那地方，我揪心啊……”說罷，抬手抹了抹眼眶子。
“嬤嬤……”芝蘭急急抽帕子，給秦嬤嬤拭麵，一瞬亦不由動容，唯是憶及昔日那幕，心底稍稍一冷。轉念一想，秦嬤嬤當日明哲保身並無不妥，今日再度親近亦無可厚非，宮闈之中但凡存得半點好意，便已是情分。芝蘭努力擠出一抹微笑，道：“我這不回來了嗎？往後得空便來看嬤嬤，隻要您不嫌棄，還給您捏肩。”
秦嬤嬤撫了撫芝蘭的臉頰，麵上隱隱掠過一絲愧意，道：“瘦咯……以後多來走走，我給你做好吃的，咱養回去。”
屋內，嬤嬤喋喋不休，盡是叮嚀關切。足足耗了半個時辰，芝蘭才得以抽身去看小張子。
進屋，一眼便見小張子趴在床上，昏昏假寐，雙眸氤氳，芝蘭低低喚了兩聲。
“芝兒姐姐……”小張子睜眸，滿臉驚喜，撐著床便要起身。芝蘭一把上前，輕輕摁了摁，道：“好些躺著，別客氣了。”
瞅著小張子稚氣未脫的臉頰，感激、歉意、愧疚百感交集，芝蘭立在榻前不由潸然，道：“都怪我害你受苦了。”
小張子搖搖頭，笑道：“隻是挨了十個板子，總管特意留了手，當差的自然不會著力。沒事，一點都不疼。”
芝蘭淚眼婆娑，一瞬猶豫，竟脆脆跪下，道：“大恩不言謝，若是沒有你，銀月和慶芳姐姐恐怕都難逃此劫。”
小張子強撐著要起身扶芝蘭，急得支吾道：“姐姐，這是做什麽？使不得……快起來……”
芝蘭緩緩起身，懇切說道：“我現在連件像樣的謝禮都沒有，實在是無禮。”
小張子漲紅了臉，低頭垂目，羞愧說道：“芝兒姐姐，你這樣，真叫我無地自容。我……我……是有私心的，我想幫姐姐是不假，可……更想還納蘭大人的大恩。當年，我不到七歲……淨身時險些挨不住，敬事房都說我是救不活了。多虧納蘭大人熱心……請太醫施了藥，要不……我早沒命了。我知……納蘭大人對姐姐……”
“小張子……”芝蘭先是一怔，急急擺手打斷道，“不是你想的……那樣……”說罷，不由低頭，緋紅染麵。
小張子尷尬地笑笑，道：“姐姐，我知道的……姐姐放心，我定不會亂說。”
芝蘭抬眸便要辯解，唯恐越描越黑，噤聲作罷，複又低聲說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小張子笑著點點頭。
兜兜轉轉，冥冥之中容若就是救星，危難關頭總多虧他才化險為夷，婉兒姐姐是盞明燈，心亂如麻之時她總能帶來慰藉。得知己若此，今生大幸。芝蘭心間騰起一抹暖意，凝結成霜的心結似乎稍稍鬆了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