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頒金劄蘭(二)
裕親王與青年男子對視一笑,便吩咐:“按富察少爺的意思辦。”
瞬時,台上綠煙嫋嫋,八麵小鼓朧月般一字排開,咚咚,雙袖掩麵,咚咚咚,八位女子轉身背對觀眾,芊芊玉手輕拍立鼓,身姿搖曳舞步翩然,宛如春天裏的楊柳風,又如秋日裏的梧桐雨。
“哈哈,背向眾人,想是這班女子羞於見王爺吧。”富察少爺隨手揀了顆堅果送進嘴裏,嬉笑著打趣。
“想是知道富察少爺來才躲了起來,與我何幹?”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掌事禁不住又偷瞄了對麵的男子,真真大膽,奇怪了,這富察少爺怎的這般麵熟。
突然鼓聲大作,六名滿族力士托著三麵大鼓,昂首闊步地邁了上來,力士臉龐上皆畫了獵戶出獵才有的標記,好比額頭刻了個勇字。八位女子已息了鼓,還是背對著悠然起舞,這聲響?眾人皆疑,唯獨阿布鼐站在一角傲然地抿著笑意。
咚--咚--
一襲雲袖飄起複又快速收攏,如此反複了三回,原來力士的鼓上匐了一名女子。雲袖飛逸,淡淡的桂子色,映著月白的鼓麵。
“桂子月中落——”
裕親王回望自語的富察,玩味地笑了。富察少爺覺察到王爺的眼神,幽幽評道:“若是絕色佳人,這般安排甚是巧妙,若是姿色平庸,那便是東施效顰。”
“那咱就瞧瞧,哈哈……”兩人又是對望而笑。掌事更是吃驚,想這富察初來京裏探望妹妹,怎地與王爺如此熟絡默契。
鼓上如徐徐綻放了一朵水中百合,不是嫩黃亦不是芽黃,像似一朵應著騰騰水霧升起的百合。幽幽淡淡的黃色,如山中迎著第一縷日光飄起的山霧,透著陽光特有的光譜,又似悄然爬上雲旓籠著彎月的微微光芒。
鼓聲時急時緩,力士應著鼓聲抬鼓走位。鼓上舞者卻如履平地淩波微步,腰若束素宛無骨,霓裳促遍慢垂霞袖,倚清風佩環微顫,進退間千變奇容,飄忽若神。這舞裙又楊柳又百合,又若瑤池桂子落英繽紛。細看妝容,雖是普通滿族女子的兩把頭髻,髻中卻垂下兩縷青絲平添了一份江南女子的嬌羞,雲堆翠髻,娥眉翠羽明眸善睞,靨笑春桃唇綻櫻顆,叫人不忍移目。
“王爺覺得如何?”富察依舊打趣,隻是言語間少了先前那份輕蔑。
“富察兄呢?”
“哈哈,當是此行不虛。”
“亦然,哈哈。”於是,兩人舉杯對飲。
掌事見主子大喜,諂媚道:“這是辛者庫膳房司敬獻的表演。”
富察臉色頃刻不虞,複望台上依舊的綠煙桂子,當下已不見前刻的歡愉,淡言道:“可惜……也不外如是。”
裕親王微笑附合:“自古女子德才兼備者少矣,不可苛求,但凡有一技之長已屬難得。”轉頭又吩咐掌事,召領舞者前來領賞,複看富察神色無異,便悠然品起酒來。
曲罷退場,辛者庫一眾人皆心緒未平。年紀稍輕的力士剛下場便激動地說:“芝兒妹妹,你可瞧見了,裕親王爺來了,還看了咱們的表演”
“哦?……我在鼓上不曾分心不曾見過。”芝蘭不做細想,望著這群姐妹皆紅粉撲撲的俏麗模樣心中歡喜。
“芝兒姐姐,我們今天真給辛者庫長臉了。”銀月俏皮地嬉笑。辛者庫的姑娘們難得打心裏地綻放了笑顏,都在七嘴八舌地道來如何緊張,上三旗未離場的格格們眼神如何,如何複如何。
“芝兒,裕親王爺召你去領賞,走,隨阿瑪去。”阿布鼐幾乎是踏著雲奔到女兒跟前的。
四周是姐妹們羨慕的目光。“阿瑪,這舞是大家的舞,豈是女兒一人的功勞?還是阿瑪和司庫掌事去領賞吧。”芝蘭謙遜地婉拒。
“是司庫掌事吩咐阿瑪來叫你的,王爺親自吩咐領舞者上前領賞,你別推搪了。”
“就是,芝兒姐姐,你去領賞就是我們辛者庫去領賞,是一樣的。”銀月乖巧地附和,推著芝蘭隨阿布鼐離去。
“奴才覺禪氏芝蘭見過王爺和眾位爺,王爺吉祥,各位爺吉祥。”芝蘭扶膝請安行禮,身著這不滿不漢的舞裙倒別有一番滋味。
“起來吧,今日請來了富察兄做評判,富察兄說了辛者庫鼓舞最佳,要賞。”裕親王和藹地說道並示意掌事。
“賞——”掌事拖著長長的尾音,各職掌事太監依次應道,倒像是一陣陣空穀回音。
“謝王爺賞賜,謝富察少爺賞賜。隻是奴才不敢攬功,鼓舞乃內管膳房各位父輩叔伯和舞隊各位哥哥姐姐的功勞。”芝蘭不卑不亢地答謝。
“這樣說來,都得賞,那就都賞吧。”不等王爺接過話來,富察已開了金口。芝蘭這番回話讓富察多看了兩眼,倒是比台上更明豔動人而且還有顆七竅玲瓏心。
“按富察兄的意思,都賞。”王爺複而吩咐,掌事不敢忤逆,隻是越發稱奇,這男子膽也忒大了。
芝蘭再次謝禮並請退,誰知裕親王瞟了一眼富察半晌並不應聲。芝蘭早已被富察審視的目光掃得紅暈拂麵,這眼神分明並不是欣賞亦不是覬覦,既無愛慕之意又無猥瑣之態。倒像是在品鑒一件玉器,雖見通透明麗卻無奈產自蠻夷,頃刻價值大打折扣,留之無用棄之可惜,富察眼中便是這種惋惜的神情。
裕親王終是發了話:“今日頒金節是與民同樂的日子,我就再給你件賞賜,允你同行賞馬。”富察嘴角微揚暗示讚同。
芝蘭些許意外,故作鎮定地說:“多謝王爺賞賜,隻是奴才鬥膽再要件恩惠。奴才的弟弟也在這庭中,奴才自顧走了,弟弟年幼甚是孤單。如果王爺不嫌棄,可否準弟弟同行?”
“這有何難,就同行吧。你去準備準備,待會自會有人接你”裕親王爽朗地答應了。芝蘭謝禮退下,徑直去尋弟弟嘎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