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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屋漏偏遭連夜雨

  劉瑥璟背起小平到後大街中藥店想開中草藥,鄭江華大夫仔細切脈問診後,察看了小平的舌頭和手掌,氣衝衝地瞪著瑥璟說:“你這個做老公的太不負責任了,她身體向來勿好,怎麽隨隨便便在家裏生娃呢?生娘會感染的,說不定會落下月裏病,趕快送她到上靖醫院治療,不然就遲了。”


  瑥璟緊張道:“我家沒大洋到醫院生娃娃呀?現你叫我去上靖醫院,更沒大洋治病了,麻煩你對症下藥,先開幾帖中藥試試吧!”


  蔣菊萍誠惶誠恐地問:“鄭大夫,我囡瘦骨伶仃的,早上剛生完小人,有氣無力了,若是用手拉車推她去上靖醫院,怕四十裏的路上折騰勿起啊,還是在這裏先醫治幾天,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吧!”


  “你們二個人怎麽都勿重視產婦的性命啊,我可得把醜話撂在前頭啦,請仔細聽好。我的醫術有限,中藥的種類也甚少,若是落下月裏病,到時可別埋怨我,找我麻煩喔。”


  “勿會的,鄭大夫,請開藥吧!”劉瑥璟不耐煩地催促道。


  鄭大夫轉頭瞅著蔣菊萍說:“生娘患有氣血失調的女人病,主要致病因素為外邪侵犯、七情內傷和素體虛弱所致的髒腑功能失調。女子以血為本,氣與血是相互依存,相互為用的,氣病可及血,血病也可及氣,故以血分盈滿,氣分充足,氣機條達為正常。女人由於月經、胎孕、產育、哺乳等生理特點,易耗血,常使機體處於血分不足、氣分偏虛的狀態。氣血不調可導致髒腑功能失常和衝任損傷,反之,髒腑有了病變,也必然會引起氣血失調和損傷衝任二脈。總之,不論病變起於哪個髒腑、經絡,病機反應往往是整體的。所以,我叫你們家屬現在就送她去正規醫院治療,勿要耽誤她。”


  小平抬起倦怠的眼皮,低聲道:“鄭大夫,從前日開始,我的肚子一直陣痛,且痛個勿停,央求你給我開些止痛中藥吧!”


  “生娘真糊塗,止痛中藥隻能暫時緩解一下的,你氣血虧虛,到時會反映在經、帶、胎、產各種病態之中。如血熱妄行可致月經先期、月經過多、崩漏、胎漏、產後惡露不絕等症;如血寒凝滯導致月經後期、閉經、痛經、癓瘕、產後腹痛等症,別小瞧婦女病,生命隻有一次,你一定要去大醫院治療,否則悔之晚矣!”


  劉瑥璟將信將疑地問:“真的有這麽嚴重嗎?不就是生個娃娃嗎?我家窮得揭不開鍋了,哪有大洋去醫院治療啊?我曉得你的醫術蠻勿錯的,甭囉囉嗦嗦講勿格殺哎,你先開幾帖中草藥好嘞。”


  蔣菊萍見女婿眉頭緊蹙,厭煩情緒展露無餘,對大夫也居然急躁躁地大聲發話,隻得忍氣吞聲道:“鄭大夫,你是位老中醫了,勿曉得救了多少個生娘呢?我相信你的醫術,請你開藥吧!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家,視生命如稻草,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嘍。”


  鄭江華瞅瞅瑥璟,瞧瞧菊萍,唉聲歎氣道:“那好吧!病情耽誤了,一切後果你們自己負責,我先給你開七帖中草藥試試吧!”


  “噢,隻能這樣了。”劉瑥璟憂心忡忡,悶悶不樂道。


  蔣菊萍接過處方箋,緩緩地從兜裏掏出二塊大洋,去鄭大夫的學徒那裏劃價付銀洋鈿取藥。朱小平服了七帖藥,效果甚微且惡露不斷,又好像得了別的什麽病,一日到晚老是要小便。蔣菊萍隻好將囡和二個外甥接到自己家中調養,並用民間草藥方給囡服用。劉瑥璟則進山幫人運送毛竹樹木,間或沒事幹時,就去幫人家牽牛放羊或打草鞋,絲毫勿舍得浪費時間,更顧不上去看看老婆孩子的啦。


  朱小平因沒大洋去正規醫院治療,在鄭大夫的中藥店斷斷續續醫治了幾年,一直沒有痊愈,結果導致全身疲乏無力,形體消瘦,茶飯不思,臉無血色。鄭江華憑著三十年的行醫經驗,初步斷定她得了月裏病,腎功能衰竭等髒腑疾病,具體哪一種病實在難以斷定。朱小平曉得自己沒救了,最後為了節省一點錢,拒絕一切中草藥,於1936年農曆7月4日病故,享年二十五歲。


  朱偉林猛然間失去了最懂事聰明的大囡,突然病倒了,臥床不起,蔣菊萍每天要煎中藥喂他喝,裏裏外外一把手,忙得暈頭轉向,腰酸背痛,不久,她的身體也每況愈下,再也沒有精力養育二個外甥了,待朱小平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後,8月24日早上,蔣菊萍隻得將七歲的劉珍瑜和五歲的劉珍瑋送還給劉瑥璟,想上山采草藥給偉林服用,做一些可口的飯菜調理他的胃口,專心致誌地侍奉好老公。可是沒出三天,朱偉林便駕鶴西去了,緊接著不到一個月,蔣菊萍也撒手人寰,追隨老公而去了。最疼愛劉瑥璟的嶽父母瞬間相繼去世,令劉瑥璟心情跌倒了最低穀,周身被難以言表的疼痛糾纏著,心頭猶如被剜去了一塊肉,肝髒仿佛被刀削成了一片片。頓時一蹶不振,臥床不起,斷食三天,大病了五天,在朱英豪一家的日日勸慰,悉心照顧下,在二個兒子的呼喊支撐下,才得以重新站起來。但再也無法進山背送竹木賺大洋了,恨自己分身無術,但也慶幸自己省吃儉用,五年的長工生涯積攢了幾塊銀洋,無奈死心塌地的在家養育兒子,耕種貧瘠的土地來維持生計了。


  劉瑥璟既當爹又做娘,農活家務獨自扛著,起早摸黑,苦不堪言,累得腿都拖不動,雙手酸疼難幹活了,也不得不咬緊牙關做飯洗衣服。朱英豪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竭力勸導老婆張雅琴幫他一起帶孩子。雅琴經不起老公沒日沒夜的,苦口婆心的嘮叨,瞅不得每天一身泥巴,筋疲力盡的瑥璟,瞧不得一雙全身髒兮兮的外甥,心一軟就答應帶一雙孩子了。瑥璟在大娘妗全力以赴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到十歲和十二歲,多多少少能夠幫家裏幹點活兒了。有時候摸著自己過早花白的頭發,瞅著一雙聰明乖巧的兒子,也會擠出一絲勉強的苦笑。


  第3章   為學如登上天梯


  有一天,朱英豪突然登門造訪,正襟危坐地瞪著正在喝番絲湯的劉瑥璟說:“瑥璟,二個小人長大了,我有好幾次瞅見你帶著他們去地裏幹農活,渾身沾滿泥巴灰塵,像話嗎?他們能幹多少農活呀?你這不是帶他們遭罪嗎?你連溫飽都解決不了,要是一雙小人都患病了,你拿什麽去醫治他們呀?幹嘛要去做得不償失的事情呢?你自己讀過二年私塾,識得好多字,就勿想送小人去上學嗎?就忍心讓他們做文盲嗎?讓他們啃泥巴嗎?讓劉家一代不如一代嗎?讓九泉之下的朱小平不得安寧嗎?”


  劉瑥璟放下飯碗,站起來伸了伸腰杆,唉聲歎氣道:“老婆舅,我沒錢供小人上私塾,就隻好帶他們幫我挖番薯,揀雜草,拔豬草,撒肥料啊!讀書,誰勿想啊?我如今還想再去私塾念書呢。可是沒銀洋,咋辦呀?心裏糾結得很哩。”


  朱英豪倏地站起來,抬腿踢開凳子,雙手叉腰道:“第一次的學費我來幫你支付,以後你自己想辦法吧!現在你就把小人送到對麵下洋村項治寶家辦的私塾學堂裏去念書,我已經幫你聯係好了,勿要耽擱。”


  瑥璟瞪大眼睛盯著英豪詫異道:“什麽,你沒跟我商量就替我作主了,以後的學費我也沒地方掙的呀?如今沒日沒夜的幹活也難以養家糊口哎。白天下地幹農活,晚上打草鞋至深夜,趁著下雨天,還得冒雨去大廟前高喊賣草鞋,你可曉得我有多少苦啊!”


  英豪瞅著愁眉深鎖的瑥璟,低聲哀怨道:“打從朱小平去世後,我咋勿曉得你的苦楚呀?但已經為人爹了,最苦最累也不能苦了小人唉,得為下一代著想啊!先走一步算一步吧,現在我帶二個小人過去報名讀書,你若是沒時間就甭去了。”


  劉珍瑜和劉珍瑋驚聞大娘舅要送他們去念書,興奮得放下飯碗,一蹦三尺高,分別去親吻英豪的臉龐,異口同聲地歡喜雀躍道:“嗬嗬,我們可以去念書嘍,我們的願望終於要實現嘍,謝謝大娘舅,謝謝大娘舅。”


  劉瑥璟瞧著一雙可愛活潑的小人,不同意三個字梗在喉頭再也吐不出來了,轉頭怯怯地注視著朱英豪,低聲道:“兄弟倆都長這麽大了,是應該上學嘍,項治寶跟你熟稔,我們一起送他們去吧,以後就由他倆結伴去好嘞。”


  英豪伸手拍拍瑥璟的肩頭,哈哈大笑道:“這就對嘍,最苦也得為小人負責嘛。珍瑜和珍瑋把嘴巴擦幹淨,手好好洗一下,識字念書去嘍。”


  “好嘞,謝謝大娘舅和爹。”二兄弟異口同聲道。


  劉珍瑜和劉珍瑋拉著朱英豪和劉瑥璟的手,興高采烈地朝對麵下洋村項治寶家走去。項治寶瞥見窮得分文不名的劉瑥璟,牽著一雙兒子站在高高的門檻外,眉頭不由自主地聚攏來皺了一下。朱英豪見狀,急忙雙手抱拳鞠了一躬說:“項先生,你好!打擾你了,請你看在我們交往多年的份上,收下我這對小冤家外甥上學,他們肯定會好學上進,給項先生私塾爭光的,請你相信我,好嗎?”


  “我們有老交情勿錯,這二個小人看起來也不笨,可我辦個私塾學堂勿容易,你曉得我耗費了多少銀兩嗎?花費了多少心思嗎?勿管是親戚還是朋友,抑或是故交,都得收學費,且一文不少,你們在外麵可勿要數落我不近人情喔。”


  劉瑥璟連忙接茬道:“項先生,怎麽會呢?請你盡管放心,不論你是否收下我的小人,我們絕不會對你說三道四的,且我們更能理解你辦學的難度和處境。我們勿會要你開小口子照顧,更不想欠你的人情,別人多少學費我家也一樣,少不了你一個銀角子的,隻要你肯收下我的小人,那就千好萬好,千恩萬謝,一輩子感激涕零嘍。懇求你教我小人念書識字,好嗎?”


  項治寶盯著小人猶豫了片刻說:“這二個小人瞧起來雖然聰明伶俐,但野放慣了小人,隻怕屁股貼不得凳子喲,要是擾亂了我的課堂紀律,我可六親不認的。今天看在朱英豪的麵上,暫且收下。若是調皮搗蛋,勿認真讀書,成績倒數拖後腿,即刻送還你家去,到時,可別怪我無情麵嘍。”


  “嗯,行。巴不得你嚴加管教,我好勿用擔心哎。”瑥璟抱拳鞠躬道。


  劉瑥璟的話音剛落,隨即屋裏頭飄出了他老婆馬彩華的聲音,“老公,勿要幹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哎,沒娘養的小人肯定野慣了的,管教起來勞心勞力又費時。再說,他家窮得跟叫花子似的,二個小人,我量他爹打一百雙草鞋也付勿起學費的。若是今天收下他的二個小人,日後付勿出大洋再趕走他們,會惹出閑言碎語來的,到時被村上人說三道四,指指點點,還不如眼下就甭給情麵,甭收下也犯勿著送回去嘍。”


  朱英豪見馬彩華兩手叉腰,大大咧咧地數落妹夫,心中抑鬱難平,急忙拉起項治寶的手朝屋邊的樹叢中走去。瑥璟聽見他倆嘰嘰咕咕的,項治寶不停地點頭,朱英豪比劃著手勢說話,沒有上前打擾,與馬彩華麵對麵地站著,一聲不吭。


  彩華雙手抱在胸前,不屑一顧地譏諷道:“姓劉的,你家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遠近聞名,還有心思送小人來讀書,虧你想得出來,我都替你汗顏呢?你這不是異想天開,癡人說夢嗎?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我勸你還是省條心,帶小人回家學種地或打草鞋得啦,一個大男人甭站在這裏丟人現眼的嘍。”


  劉瑥璟正琢磨著如何回敬她幾句,抬頭瞥見朱英豪和項治寶大步流星地從樹林中出來了。無奈瞟了一眼項彩華,點頭哈腰地說:“謝謝師母的教誨,窮人定當銘記在心。”


  項治寶瞅見瑥璟神色不對勁,眉頭緊蹙,嘴角撇緊一下,急忙瞄了一眼趾高氣揚的彩華,微笑著說:“老婆,你甭管我們男人之間的事,男主外女主內,你搞好家務勞動就勿錯了。我決定收下這雙小人,珍瑜和珍瑋現在就進教室聽課去,嚴格遵守課堂紀律,專心聽講,不得遲到早退。”


  “哎,好嘞,謝謝項伯伯。“二兄弟樂嗬嗬地齊聲道,歡天喜地的跨進門檻朝教室跑去。


  在朱英豪苦口婆心地向項治寶哀求下,劉瑥璟終於如願以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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