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二章 定案
沈貞和趙玊離去的時候,晉南還當這幾位不過是開玩笑。可他依舊咽不下這口氣,竟敢讓他當眾出醜,他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可等到了當日夜裏,約莫戌時時分,他所住的丁香小築門口,突然就響起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
此時晉南正摟著服侍自己的丫頭在雲被內翻雲覆雨,卻被這擾人的敲門聲硬是給壞了氣氛。晉南怒罵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大夜裏竟也敢擾小爺的興!”
可很快的,門口的小廝響起了驚慌失措的聲音:“公子不好啦,門口來了一隊捕快,說是,說是要抓少爺您去大理寺坐牢啊!”
晉南嚇得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他一邊慌忙穿上衣服,一邊怒道:“什麽?該死的!”眼前又浮現出傍晚時分發生的事,他忍不住咬牙怒道,“該死的大理寺丞!小爺要你好看!”
晉南出了門,一邊吩咐小廝快去自己的舅舅家通知告急,一邊自己則先去會一會這群捕快。
隻是晉南本想著要抬出自己的內閣舅舅,好讓這群該死的捕快知道自己的厲害,豈料還不等晉南將自己的舅舅的名頭說清楚,這群捕快已麵無表情地將他拿下,直接壓著他就朝著大理寺去了。
他被關押在了大理寺的第二層,晉南犯得乃是犯奸未遂罪,按大齊律例,調戲婦女罪該執棍三十仗,牢刑七日。晉南從未想過這群該死的大理寺捕快們竟然真的把他打入了牢獄內不說,甚至看他們的樣子似乎真的是要對他執棍三十仗。
他乃是入京趕考的舉人考生,十二月廿三日便是科舉開始的日子,算算日子,左右隻有十餘日的日子,他便要入考場考試。
若是在此時受了三十仗,別說是考試,怕是連命都沒了!
晉南越想越緊張,越想越害怕,他這幾年等了這麽久,全都是為了這一刻,如今隻差最後臨門一腳,眼看他就可以光宗耀祖,回去給自己的爹爹娘親一個交代,可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岔子,實在是讓人憤懣難平。
晉南喪了氣得蹲在牢內,這牢子整個兒都散發著腐朽的氣息,讓人作嘔。可他此時已經顧不上這些,滿腦子心心念念的盼頭全都在自家那個小廝身上,也不知道他此時將話帶給了他舅舅沒有。
就在晉南臉色鐵青地胡思亂想時,牢外終於來人了,正是一位獄卒走到牢門口,對他又嘲笑又是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小子可真是不長眼,惹誰不好,非要惹了趙大人。真是不自量力。”
晉南曾幾何時受到過這種冤枉氣,當下氣得直發抖,正要反駁,就聽這獄卒又說道:“今兒個可太晚了,老子我可要洗洗睡了,明兒一早自然有人會來提審你,今兒個晚上,你可給老子安分點兒,否則可別怪爺幾個對你不客氣。”
這獄卒冷笑著說完這幾句話,便大搖大擺走了,氣得晉南牙癢癢。想他在蘇州城內到哪不是橫著走路,從來隻有他對別人頤指氣使的份兒,哪裏輪得到這種小角色對他指手畫腳!
晉南眼前不由又浮現出那大理寺丞的臉來。氣得晉南咬牙切齒,在心中暗暗發誓等他尋著機會了,定要這寺丞好看!
*
這日晚上,晉南在牢房內呆了一整晚,左等右等也不見自己的舅舅來大理寺救自己。一宿未睡的晉南快要精神恍惚,直到清晨的日光透過小窗灑在他的臉上,才讓他從迷糊之中清醒了些。
而就在此時間,隱約有道腳步聲從遠處走來。一直走到了晉南所關押的牢房前,才停下。
晉南癱在角落的蒲草上,下意識看了過去,就看到前方此人穿著一雙一塵不染的黑色官靴,再往上是深綠色的官袍,官袍上紋著六爪騰龍,可見此人官拜二品。
晉南順著官袍往上看去,此人約莫四十餘歲的年紀,許是因為常年浸淫官場的緣故,他的額頭眼角都染上了極深的皺紋,一雙眼睛幽深不可測,下巴上留著山羊胡,可不正是他的好舅舅馮豐才嗎。
宛若大海深處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晉南當即一邊痛哭著一邊朝著馮豐才撲了過去,一邊嗚咽大哭道:“舅舅,我的好舅舅,您可要救救我!我、我不想被仗刑啊!”
馮豐才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冷漠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
晉南瞬間便止住了哭聲,他抿著嘴,看著自己舅舅的目光帶著微不可聞的惶恐。——其實他一直很害怕自己的舅舅,雖然舅舅對他總是和藹,可他還是對他下意識有一種,對高位者的敬畏心。
馮豐才對著晉南招了招手。
晉南趕忙附耳過去,悉心聽馮豐才說話。
馮豐才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京城可不比蘇州,此處遍地都是皇親貴胄,你這蠢貨若是在 是再將在蘇州城那一套用在這,不如等出獄後你就滾回江蘇去。”
晉南臉色變得慘白,他看著自己舅舅麵不改色的麵容,嘴巴裏的不忿動了動,終究還是吞回了肚子裏去。
馮豐才拍了拍晉南的手,又附耳交代了他幾句,這才轉身走了。
而等馮豐才離去後,沒過多久便有人來傳召他,說是升堂了,讓他到堂上去。
獄卒壓著他朝著大理寺大堂走去,此時此處已經升堂,晉南放眼望去,便見昨兒個和那大理寺丞同處一屋的俊美男子竟是坐在正上方,而自己的舅舅馮豐才卻是恭敬地站在他的側下方,不由讓晉南臉色變了變。
他總以為自己舅舅官拜二品已是人上人,可沒想到這一位竟然……晉南悔得想撞牆,當即跪在地方,十分果斷地認了罪,讓沈貞審案的時間都省了。
既然晉南已經認罪,沈貞便十分幹脆地拍了驚堂木結案,他也好早寫回內閣處理公務。隻是他的驚堂木才剛拍下,身側的馮豐才已經走出一列,跪在了沈貞麵前。
馮豐才一把老身跪在他麵前,哀聲說道:“沈太師,下官這外甥被家中慣出了一身壞毛病,今日才會犯下這等過錯。隻是這孩子縱然犯錯在身,可再過半月便要參加此次科舉會試,下官念他苦讀古籍十餘載,隻為等這一次會試,下官懇請太師寬恕則個,待晉南參完會試,再行杖責!”
說罷,馮豐才對著沈貞重重叩了個響頭。
晉南終於明白,能讓自己這內閣閣老的舅舅下跪的,當今天下也該是屈指可數,而偏偏他招惹的,竟就是整個大齊無人不知的沈貞,沈太師。
他臉色愈加慘白,心底十分慌張,當即跟著自己的舅舅一起行著跪拜大禮,將頭叩得叩叩作響。
沈太師坐在高座上,臉上依舊是似笑非笑的模樣。直到半晌,沈太師才說道:“趙大人,此事你怎麽看?”
被突然喊到名字的趙玊有些懵,半晌才連忙對沈貞說道:“本官自是聽沈大人的。”
沈貞看著趙玊彎了彎眼:“本官聽趙大人的。”
在場的大理寺卿魏大人和大理寺少卿張大人,隻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娘的,這算啥?!當眾撒狗糧嗎??
不過魏大人和張大人雖怒,可也是敢怒不敢言,魏大人吹胡子瞪眼地轉過頭去,幹脆眼不見為淨。
沈太師和趙大人又來回推拘稍許,沈太師這才重新拍了驚堂木,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允了馮大人,還希望晉生能在此次科舉中奪得好成績,痛改前非,報效江山社稷。”
馮豐才和晉南對著沈貞又叩了首,此案才終於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在走出大理寺時,晉南的腳步虛軟,甚至有些顫抖起來。若不是顧著身邊馮豐才的麵子強撐著,晉南怕是早已癱倒在路邊。
二人一直回到了晉南下榻的丁香小築,馮豐才的臉色終於完全黑了下來。入了大堂關了大門,馮豐才將茶盞重重扔在晉南腳邊,茶瓷在晉南腳邊炸開,破裂的瓷片散了一地,嚇得晉南臉色蒼白跪在馮豐才腳邊,連聲哀聲叫道:“舅舅,我錯了!”
馮豐才臉色陰沉地靠近他,彎腰重重抓住晉南的衣袖,陰冷說道:“家中怎就出了你這麽個廢物,害得老朽今日丟盡了顏麵!”
晉南臉色嚇得鐵青,顫聲說道:“舅、舅舅,我錯了,我錯了……”
馮豐才猛得甩開他,險惡得擦了擦手,繼續說道:“若不是老朽膝下暫無男丁,老朽早已將你剁了喂狗,也比再眼前礙眼好。”
晉南跪著朝著馮豐才移去,仰著臉討好說道:“舅舅最疼愛外甥了對否?隻要此次科舉能讓我金榜題名,那我就可以入官場了,定能成為舅舅您的左膀右臂!”
馮豐才此時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他甩了甩袖,麵色淡漠地親自扶著晉南起身。又慈祥地撫平晉南淩亂不堪的長發,說道:“昨夜你受驚了,接下去好生休養,好好準備會試。”
晉南心底暗自鬆了口氣,麵上則乖巧點頭說道:“是,舅舅。”
馮豐才這才走了。
直到已經看不清馮豐才的背影,晉南整個人才癱軟似的癱在了椅子上,手腳控製不住地顫抖著,許久,都緩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