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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父女初交鋒

  王導為什麽今天來找清河?

  因為王悅和荀灌恰好都有重要的事情做,不在清河身邊。


  周撫的父親周訪正在和當初包圍圍宛城的第五猗和杜曾打仗, 荀灌找過周訪借兵, 才解宛城之圍。


  如今周氏父子打仗, 荀灌作為江南軍界的女英雄、精神領袖,肯定不會袖手旁觀,荀灌背著風鬆劍,參與了戰鬥。


  荀灌帶著荀家部曲出現在戰場的那一刻, 周撫簡直高興壞了, 對父親周訪說道:“爹,您快看,我就說灌娘是我的好朋友吧。”


  周訪看著英姿颯爽的荀灌,歎道:“你這傻孩子, 她若不來, 你或許還有微弱的機會。她來了, 把人情還給我們周家了, 你從此就死了那不該有的念頭吧。”


  不過周撫根本沒聽見, 隻顧著拍馬帶兵接應荀灌去了, 那裏管深諳人情世故的親爹絮絮叨叨。


  有了荀灌的加入,周家父子如虎添翼,勢如破竹。


  王悅去江北——他救了賣身為奴的東海王妃裴氏, 裴氏感激王悅救命之恩, 將她從王衍屍體上解下來的琅琊王氏祖傳寶刀的事情說了, 她在江北被人轉賣為奴隸的時候, 為了保護王家寶刀, 將寶刀埋在江北某處。


  此物乃是琅琊王氏族長信物,王悅的父親王導目前是家族實質上的族長,但沒有信物,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自從來到江南,王悅的糧倉計劃和開遍江南的王記胡餅店都深受父親王導的支持。


  自從曉得王導是一直被蒙在鼓裏的養父,王悅一直找機會償還父親的養育之恩,所以得知琅琊王氏傳家寶刀所在,就帶著斐氏渡江北上,找到已經江北流民帥的首領郗鑒幫忙,尋找埋刀所在,以將寶刀獻給父親。


  沒了荀灌和王悅,王導又找個機會把妻子曹淑支出去應酬,如此一來,清河就成了孤家寡人,王導乘虛而入。


  中原平陽的櫻桃剛熟,江南的荷花已經露出了尖尖角,聞到了夏的氣息,清河在竹亭裏雕刻人麵瓦當,這是她治療時期的消遣,建了個窯洞,把王悅的表情刻在一枚枚圓形瓦當裏,燒製成型。


  今日刻的是個笑臉,隻刻了一半,侍女說王導求見。


  荀灌王悅都外出各做各的事情,曹淑出門應酬去了,清河治療期間一直閉門謝客,清清靜靜的養病,誰都不見,但是王導不一樣,他是曹淑的丈夫,王悅的親爹——總要看在曹淑和王悅的麵子上,見上一見。


  曹淑王悅:duck不必。


  湖心的竹亭裏,清河用一塊濕布蓋住半成的泥胚,洗了手,傳王導覲見。


  她穿著和王悅一模一樣的粗布單衣,大晉頂級流量王悅的帶貨能力驚人,他穿著粗布單衣招搖過市,在江南各大城市裏乘坐敞篷牛車溜達一圈後,粗布價格猛漲,甚至超過了綢緞的價格,最高的時候,一匹粗布需要二兩黃金才能買得到。


  王導乘機把國庫壓箱底的粗布高價賣出,解決江南財政危機,有了錢,才能打仗,周訪周撫父子大戰第五猗和杜曾,就是靠王悅賣粗布賺來的軍費開戰。


  不過,清河穿粗布單衣,並非為了追求風尚,而是出於現實考慮,她這一年在瓦當小作坊做工,十個手指頭全是傷不說,手掌還有繭子,如農婦般粗糙的手撫摸過滑膩的絲緞衣服,就像沙紙似的能夠把絲給抽出來,穿一件,毀一件,清河幹脆隻穿建鄴城最貴的粗布單衣,不至於毀了衣服。


  曹淑細心,衣服穿的簡單,那麽就在頭飾上下功夫,清河的發髻插戴著一枚通體透明的水晶龍形簪——江南隻有她敢戴龍圖騰的飾品。


  有了水晶龍簪裝門麵,清河穿著粗布單衣也能顯示出高貴純正的皇家嫡公主的氣質,令人不敢小覷。


  王導擔心外出應酬的老婆曹淑聞訊殺回來,鬧得不好看,行禮後,連寒暄都顧不上了,直接把親手操刀的、以清河的口吻勸司馬睿稱帝的文書拿出,要清河簽名。


  王導施了一禮,“國不可一日無君,還望公主深明大義。”


  經過一個月的治療還有王悅三人的講述,清河對過去有了懵懂的認知,不再是白紙一張,她曉得目前在建鄴城,她身份最為貴重。


  一旦司馬睿登基,成為大晉皇帝,她就要屈居新的皇帝皇後之下,俯首為臣。


  正因如此,王導才會早不來,晚不來,挑了王悅荀灌曹淑都不在的時間來拜訪清河。


  王導一直緊鑼密鼓的推動江南盟主當皇帝,除了故意在民間宣揚“五馬渡江,一馬化為龍”的箴言,他還在末代皇帝司馬鄴被漢國的新皇帝劉粲殺害的消息傳到建業城時,以司馬鄴的名義,炮製了一個假的繼位詔書,交給從漢國逃出來弘農郡太守宋哲,要宋哲獻給江南盟主司馬睿。


  司馬鄴的“遺詔”上麵寫著:“朕無德無能,導致江山傾覆,皇室破碎,被匈奴人侮辱,朕命不久矣,現將皇位傳給琅琊王司馬睿,光複大晉社稷,收複中原的重任交給琅琊王。”


  其實司馬鄴一直在劉聰、劉粲父子嚴密監視之下,根本不可能寫什麽傳位遺詔,一切都是王導自導自演的大戲,難怪他叫做王“導”,他就是司馬睿稱帝的總導演。


  司馬睿當然想當皇帝了!身為皇室旁支,他本以為會在封地琅琊郡當一輩子藩王,沒想到六年前拜琅琊同鄉的王導為參謀之後,他的人生從此被王導改變了。


  王導和他在江南深耕六年,同舟共濟,居然要把他推到了皇帝的位置。


  司馬睿心中狂喜,恨不得立刻繼位,當時該演的戲要做足,司馬睿捧著“遺詔”,麵對司馬鄴被殺的北方嚎啕大哭,第一次推辭,“皇上啊,微臣有罪!未能帶兵北上救駕,導致皇上被漢賊殺死,微臣沒能救皇上,沒臉當皇帝。”


  王導等人齊齊上奏,求司馬睿聽從“遺詔”的安排,第二次請求他繼承皇位,登基為帝。


  當皇帝的基本程序是要三請三辭,該走的程序必須要走完。


  司馬睿是個好演員,堅決不從,開始第二次推辭,“我不當!來人,備好馬車,我要回琅琊去!”


  回琅琊是不可能的,琅琊已經是漢國的地盤了,去了是送死。


  王導等人再次跪地求司馬睿登基,王導說道:“殿下萬萬不可,琅琊郡群狼環視,君子豈能立危牆之下?陛下既然執意不肯繼位當皇帝,那就請陛下稱晉王吧。”


  琅琊王是郡王,晉王是親王,爵位高一等,而且晉王是晉朝皇室最初的封國,司馬氏是河內大族,河內在古代是晉國之地,所以當司馬昭被曹魏封為晉王,後來司馬家篡位,滅魏國,建立大晉稱帝。


  若要稱帝,必先封晉王。


  稱晉王之後,下一步就是稱帝,第三次請求登基,需要血統最純正的清河公主親自上奏,請晉王司馬睿早日登基為帝。


  這一次司馬睿也會拒絕——三請三辭要演完才行。


  虛偽嗎?必須的。所有的皇帝都要走這個過場,否則,就是皇位來路不正。


  然後到了第四次,所有大臣、皇室、包括清河公主、江南本地名士族一起請求司馬睿登基,才算走完整個過場,可以登基了。


  不過,就像蓋樓房,要蓋第四層,就必須先蓋第三層,這第三層的關鍵,就是清河公主親筆上奏。


  王導完全可以偽造清河的簽名,走完第三次勸登基的過場,但是這樣無疑會激怒清河公主,到時候清河公主拒絕和群臣,江南士族等人一起第四次勸諫晉王司馬睿登基,這出戲就演砸了。


  所以,王導必須要親自說服清河同意出演這場登基大戲。


  清河仔細看完了王導親自操刀的勸晉王司馬睿登基詔書,看著簽名地方的留白,說道:“晉王司馬睿眾望所歸,如今唯有他能夠與漢國隔江抗衡,庇護中原百萬移民。不過,在我上奏之前,有個條件。紀丘子答應了,我立刻簽名。”


  王導忙道:“公主有任何請求,微臣立刻轉告給晉王。”


  清河一笑,“不用了,隻需紀丘子答應即可。”


  連清河都曉得,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其實是王導,王導的承諾比晉王管用。


  王導說道:“公主請講。”


  清河目光悠遠的看著北方長安的方向,“我的母親曾經是大晉皇後,現在她改嫁,是漢國中山王劉曜的王妃。晉王稱帝之後,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編寫史書,以示正統。我母親作為惠帝的繼後,肯定會被寫進去。我的要求很簡單,關於我母親的記載,不容許有任何負麵的評價,什麽失貞、失節之類的話語,一個字都不準寫進去。”


  “大晉滅國,洛陽城破,她被擄走,被迫改嫁,都不是她的錯,是這個國家沒有保護好自己的皇後。她的遭遇已經夠悲慘了,你們不能在史書中詆毀她的名譽。”


  王導很是為難,“這個——”


  清河說的話句句都對,但是羊皇後失貞失節,在先帝惠帝的孝期就改嫁給劉曜這是事實啊。


  王導猶豫的時候,清河提筆,刷刷幾下,用王導的口吻立下誓言,將紙張翻轉,遞給王導,“你簽我就簽,你答應我就答應。”


  王導和清河並不知道,他們其實是親父女。果然是親生的,連行事風格都一樣。


  史書要永久流傳,尤其是官方修的史書,表示正統,蓋棺定論,不是鬧著玩的,王導要違背封建士大夫的原則去刪除對羊獻容失貞失節的負/麵評/價。


  王導正天人/交戰時,湖畔響起幕僚的示警之聲,“夫人!夫人您回來了!夫人一路辛苦了!”


  原來曹淑在宴會上聽到心腹趕來報告王導偷偷摸摸拜訪清河的消息,立刻提前結束應酬,趕到別院。


  清河說道:“紀丘子再不決定,就要錯過這次機會了。”


  以曹淑的脾氣,非撕了這勸登基文書不可。


  王導沒得選了,提筆刷刷簽名,立下誓言。清河緊隨其後,簽了名字司馬漪華。


  兩人飛快交換文書,卷起來,籠進寬大的衣袖裏,曹淑的腳步聲在通往湖心亭的竹橋上響起來。


  曹淑氣急敗壞,大聲叫道:“赤龍你這個老頭子要點臉好嗎?把我支出去乘虛而入,來要挾一個病人!”


  赤龍是王導的小名,因小時候長得好看,風姿飄逸如龍,所以叫做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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