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劇變
過了上元節, 這個年才算結束,迎來新的一年。
洛水之上, 柳梢出新芽, 桃花初綻。
等到林花謝春紅時,王悅的左手終於康複了,洛水邊, 王悅和清河垂釣, 荀灌升了一堆火, 烤架上一條三斤重的大鯉魚銬得皮開肉綻,露出蒜瓣般肥白的肉。
清河還在孝期,不能吃肉, 這個香氣真是折磨, 王悅夾了魚肚皮最香、魚刺最少的部位給清
河,“今天你吃魚, 我替你吃素, 一整天都不會碰葷腥。”
清河吃烤魚, 簡直香掉舌頭。
夏天,永康裏,荀灌在王悅家的小池塘裏, 教清河遊泳, 兩人戲水嬉笑, 清涼爽快。
不遠處葡萄架下, 王悅在涼棚裏看書, 兩耳準確分辨出清河的笑聲, 唇角微微勾起,一頁書看到黃昏都不曾翻頁。
驀地,嬉笑聲和水聲都沒有了。
王悅連忙放下書本,跑到池塘,兩個女孩的衣服和鞋子都在岸邊,不見人影。
王悅沒有多想,撲通一聲跳下池塘。
池塘底,含著中空藕帶換氣的荀灌和清河浮上來,美人魚王悅蹙眉:“胡鬧,這也能開玩笑!”
荀灌笑道:“我和清河打了個賭,堵你是不是在聽我們遊泳,哈哈,她輸了。”
荀灌爬到上岸,王悅遊過去,“你學的很快,已經會踩水了。”
清河看到濕漉漉的王悅,清水出芙蓉般,當即腿軟,沉下去了。
王悅連忙屏住呼吸,紮進水底,把清河撈上來,推到岸邊。
清河坐在岸邊台階上,驚魂未定,衣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含苞待放的身軀。
荀灌不在——她已經跑到涼棚裏摘葡萄吃了。
大好時機,可不能錯過,王悅從水裏跳出來,就像一條鯉魚似的,雙手撐著台階,吻了她的唇。
清河觸不及防,一把推開王悅,雙手緊緊捂著嘴唇。
王悅被再次推進水裏,看著驚魂失措的清河,他很是疑惑,摸不著頭腦,“為什麽不可以?明明前年在梅花林,我們……卿卿我我。”
距離初吻都快兩年了,清河怎麽反而生分起來。
清河鬆開手,說出了擔心:“因為親吻會懷孕啊,我還在孝期,若傳出去緋聞,你我的婚事就完了。”
王悅沉默良久,問,“誰跟你說親吻就會懷孕?”
清河:“我姐姐,阿豚就是這樣生下來的。”
河東公主和孫會的私生女小名叫做阿豚,豚就是豬的意思,寓意健康。
王悅:“……”
過了好一會,王悅說道:“你姐姐騙你的,親吻絕對不會懷孕。”
清河問:“那怎麽樣會懷孕?”
這下把王悅難住了,其實男女具體怎麽回事,他也不懂,但是……王悅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親吻絕對不會。”
為了讓清河放心,王悅當晚偷偷溜到夜市書坊,蒙了臉,買了本傳說中的那種書。
王悅借著月光,打開花了五兩銀子買下來的精美畫冊,才看了幾眼,就像被蛇咬了似的,將名貴畫冊扔掉。
走了幾步,返回,將畫冊撿起來,拍了拍灰塵,揣在懷裏回家。
清河照例和荀灌睡一個房間,根本沒有睡著,聽到半夜的動靜,似乎王悅回家了,光著腳,連燈籠都沒有點就跑出去,“你買到了?”
“嗯。”王悅甕聲甕氣的點點頭。
清河伸出手,“給我瞧瞧。”
王悅不給,“此物汙穢不堪,會髒你的眼睛。”
清河還在擔心親吻的事情,“不行,我親眼看了才放心。”
王悅說道:“你等等。”
王悅回房,點燈,提筆蘸著墨汁,人工給畫冊打碼,將關鍵處塗黑。
清河在外頭等,王悅拿著散著墨香的畫冊出來了,借著月色,清河翻閱了王悅塗黑的畫冊。
黑乎乎的一片,隻能看出一男一女打架,就像荀灌的武學書籍,隻是沒有衣服,男女對打。
清河越看越糊塗,甚至對此生出了恐懼!她可打不過王悅啊,肯定是假的。
清河把畫冊還給王悅,“你肯定是被不良書商給騙了。”
清河回去睡覺,王悅咬咬牙,追了上去,從後麵摟住她的腰,貼在身後耳語了幾句。
清河身體頓時僵住了,腦子裏把畫冊塗黑的部分洗白,居然是這樣!哎呀,那畫麵要揮之不去了。
所以,當熱吻從後頸、到耳垂、到唇邊慢慢挪過來的時候,清河沒有拒絕。
少男少女的愛情,比夏夜還要炙熱。
入秋,摳門戎家的梨熟透了。
荀灌早早的來到梨樹下,想嚐鮮。
王悅搬來竹梯。
“不用。”荀灌像個猴似的跳起來,抱住樹幹往上爬,如履平地,輕鬆的很。
荀灌在樹上摘梨,摘下一個,就扔給樹下王悅,王悅將梨放進竹筐,由仆人將竹筐抬進地下冰窖保存,可以吃半年。
摘到一半時,清河才姍姍來遲,荀灌在樹上朝她揮手,“快來幫忙。”
王悅看她興致不高的樣子,問,“出了什麽事?”
清河歎道:”漢國鐵騎南下,兩國開戰了。”
漢國新帝劉聰上位後,鏟除異己,穩固了政權,就劍指洛陽,實現父皇的遺願,逐鹿中原。
這一年,西北各族幾乎都臣服漢國,羯族首領石勒更是劉聰麾下大將,在各族的支持下,漢國兵強馬壯,示弱破竹,剛剛入冬,就攻破了汜水關。
汜水關,離洛陽隻有七十裏路,都城危機!
洛陽人心惶惶,每天都有人絕望,南下遷徙,尋找安全的去處,不過大多數人都是觀望態度——洛陽是都城,當了一輩子洛陽人,他們舍不得走,如果走,那就一起走!
於是乎,遷都的說法在民間和朝堂上都成為爭論的焦點。
大司徒王衍堅決反對遷都,為此,他還把家裏的牛車趕到集市上,公開售賣,以表示自己絕對不離開洛陽的決心。
撒幣衍這樣做有作秀的嫌疑,但他是琅琊王氏的族長,代表著王家的態度,王衍說不走,很多留守在洛陽的士族也說不走。
東海王見士族表態了,也說不要遷都,“為今之計,陛下可發勤王詔書,號令天下軍隊趕到洛陽來勤王,拯救都城。”
永嘉帝說道:“朕這就發……隻是不曉得來不來的及,汜水關離洛陽隻有七十裏地了,怕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如今大晉尚可一戰的大將隻有兩人,一人是老牌貴族、並州刺史劉琨,以聞雞起舞聞名,是王悅和荀灌的老師。而且劉琨還是正兒八經漢朝中山靖王劉勝之後,血統純正,和漢國劉聰這種上趕著亂認祖宗這種截然不同。
東海王司馬越惜才,重用劉琨,但是劉琨目前在匈奴的大後方,被匈奴大軍給切斷了,隻能時不時騷擾漢國大後方,製造一些麻煩而已。
另一個,就是出身寒微、去年揚名立萬的青州刺史苟郗了。
東海王對苟郗還是很有信心的,“苟郗善戰,這一年召集了不少兵馬,訓練有素,如果苟郗能夠及時趕到,必定能夠解洛陽之圍。”
這一年,永嘉帝和苟郗暗通曲款,鴻雁傳書,兩人已經有了推翻東海王司馬越的計劃。
永嘉帝心想,苟郗能來就怪了。嘴上卻說道:“是的,苟郗是我大晉的救星,他一定能來。”
可是過了半個月,苟郗的大軍連影子都沒有,而漢國的軍隊離洛陽越來越近。
不能坐以待斃,東海王司馬越果斷親自領兵出城,阻截來勢凶猛的敵軍。
這一次出征,東海王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把洛陽城的五萬大軍,各部大臣等等,大司徒王衍什麽的,全部帶上了,幾乎掏空了整個朝廷!
東海王是故意這麽做的,因為他擔心自己出征,永嘉帝萬一在身後捅刀子,搞出個勤王詔書,宣布他是逆賊就完了。
但是,把整個朝廷全部拉上戰場,永嘉帝就是想玩什麽花樣也沒有,因為沒有人聽他的——真的沒有人,官員都去打仗了。
王悅,荀灌也在這五萬大軍裏頭,他們兩個不是為了東海王,而是為了保護洛陽。
根據以往長沙王司馬乂那次經驗,即使打了勝仗,一旦退到城裏被敵軍包圍,洛陽城龐大的人口,有限的存糧,根本撐不了多久,最後還是得投降。
所以,如果要保護洛陽城,就必須在外麵的戰場擊退敵軍在,這是保護洛陽唯一的方法。
清河送別了檀郎和好朋友,“王悅,我等你回來娶我呀。荀灌,冰窖裏的脆梨越放越甜,等你回來吃。”
王悅說道:“我們一定會得勝的,等苟郗和劉琨的援軍一到,我們就能反守為攻。”
王悅在苟郗麾下打過勝仗,他對苟郗這個平民將軍很有信心。
荀灌這次是跟著父親,還有荀家幾位叔父輩的將領一起出征的,這是她第一次出征上戰場殺敵,初生牛犢不怕虎,雙目滿是興奮,根本就不怯場,她撫摸著腰間的風鬆劍,“嵇侍中的劍終於派上用場,保家衛國是我的榮耀。”
看著王悅和荀灌都自信滿滿的樣子,清河按下心中的不安,不想讓他們牽掛,也故作輕鬆的樣子,“好,我在洛陽等你們。”
東海王一聲令下,大軍開拔,幾乎整個朝廷也都跟著出城,洛陽被掏空,連看守城門的守軍都不夠兩千人。
但是,人們沒有說什麽,畢竟東海王把所有家眷,包括王妃斐氏、王世子等人都留在了洛陽。
東海王不是帶著人跑路,是真的豁出去一切,保護洛陽。他或許有些私心,但是他保家衛國的立場是毋庸置疑的。
這也是整個朝廷,包括向來以自保自居的士族都願意跟著他出征的原因。
東海王懷著一顆赤誠的心出征,但是留守洛陽城的永嘉帝開始搞事情了。
東海王一走,永嘉帝感覺壓在頭上的大山突然沒有了,他迅速寫了一份討伐詔書,交給信使,“速速去青州,交給刺史苟郗。”
半個月後,半夜,雪落無聲。
保護弘訓宮的郗鑒突然命令關閉弘訓宮的兩道大門,所有人嚴守大門,羊獻容和清河被外頭的喧嘩和兵戈聲驚醒了,潘美人進來說道:“皇後和公主快快穿上衣服,宮裏發生大事情了。”
清河驚起,問:“何事?”
潘美人說道:“聽郗鑒說,青州刺史苟郗不知怎麽來了洛陽,現在宮裏變了天,苟郗正帶著兵絞殺東海王留在皇宮的中領軍。”
“苟郗?”縱使羊獻容曆經風雨,此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苟郗不是帶兵和東海王軍隊會師,保護洛陽嗎?他帶兵進城作甚?為何要殺了中領軍?”
大戰將至,自己人卻先殺起了自己人!
清河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苟郗叛變東海王了,他和皇上是一夥的,乘著東海王出征,洛陽城防守空虛,苟郗偷偷帶兵進城,幫助永嘉帝控製住皇宮和洛陽城。”
苟郗隻殺中領軍,並沒有騷擾弘訓宮,次日,永嘉帝下詔,任命苟郗為大將軍,並下達討伐書,宣布東海王司馬越是逆賊,殺之,必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