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戰塢堡
塢堡, 起源於漢朝王莽篡位時混亂期間,中原百姓為了自保, 紛紛自發建立了堪比軍營堡壘似的建築, 四周鑄有高牆, 四角有用於瞭望的高塔, 牆上有射箭的口子, 就像一個烏龜殼似的,起著防禦的作用。
在戰亂時期, 塢堡有效防禦了土匪和逃兵的騷擾,中原百姓得以在亂世中求生, 到了太平時期,朝廷會下令強製拆除塢堡,但是最近這幾年朝廷動蕩, 塢堡一個個死灰複燃, 在中原興起。
王戎的塢堡是用來存儲糧食的,看守的私兵並不多, 如今逃難到此,雖百秘卻一疏,沒想到被一個大夫給出賣了。
塢堡被一萬精兵包圍得水泄不通。
王悅忙問王戎:“此處有無通往外麵的密道?”
王戎道:“有——得現挖。”
啊!這裏是糧庫, 你當我是神仙啊,誰會提前預知未來,在糧庫裏頭挖密道?
王戎是老狐狸, 但他並非無所不能。
王戎說道:“我這裏有糧食, 有水井, 圍十年都不怕餓死,但是我們人手太少,對方強攻之下,塢堡挺不了多久。”
塢堡適合短期的防禦,應付下山打劫的土匪和逃兵,但是無法抵禦正規軍一輪輪的強攻。
盧誌是文人出身,覺得野蠻攻擊沒有意思,定要先智取,不戰而屈人之兵,才能表現出他的智謀,於是盧誌施展口才,想要哄騙他們投降。
盧誌並不曉得塢堡裏頭保護皇帝的是何人,他大聲說道:“裏麵的人聽著!我奉皇太弟之命,接皇帝回洛陽!皇太弟說了,皇帝是被東海王挾持,不得已才發布勤王詔書,此次禦駕親征,並非皇帝所願,皇太弟不會怪罪君王,他一直惦記著皇帝的安危,命令我來迎接皇帝陛下!”
“塢堡裏的人這次為了保護皇帝,立下大功,我會為你們論功請賞,或升官,或要賞金,你們都可以提出來嘛!”
“快快打開塢堡大門,我們一起護送皇帝回洛陽!”
盧誌的話起了作用,的確,皇太弟和諸位藩王都在尋找皇帝,目的是挾天子以令天下,皇太弟不會殺了皇帝。
但是,老狐狸王戎和老仙鶴嵇侍中都是見過世麵的人,他們不會輕易相信盧誌的話。
王悅用左手寫了一個紙條,還用黑布蒙著麵,用箭射到了陣前泥土裏。
盧誌撿起來一看,紙條上寫著:“要中領軍郗鑒、劉琨兩位將領前來迎接皇帝。”
郗鑒和劉琨都是皇室信任的將領。
盧誌說道:“洛陽太遠了,快馬也要跑一天一夜才能到,把劉琨和郗鑒叫來不現實,且皇帝在這裏的消息很快會傳到其他心懷叵測的藩王那裏,他們會派兵過來搶奪皇帝,到時候皇帝想走都走不了了!”
王悅又用左手寫了個紙條,射到陣前。
盧誌展開紙條一看,氣得跳腳,上麵寫著,“我們考慮一下。”
考慮個屁啊!
一旁劉曜看到紙條,頓時覺得塢堡守護者是個有腦子的,並非普通軍士,他曉得盧誌隻是哄他們放下武器,打開大門投降,然後殺光所有人滅口,於是故意示警,假裝氣憤,大聲做獅子吼:
“你們睜大狗眼看看這位將軍是誰!這是盧將軍,皇太弟的心腹大臣,盧大人說話算數,你們這些不知抬舉的無名小卒還敢和盧將軍討價還價?”
塢堡為了防禦,圍牆建的很高,王悅視野有限,根本沒有注意到一萬士兵當中的劉曜。
但是,王悅一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頓時一僵,尋聲望去,終於看到了盧誌身邊高大的盔甲武士。
麵目依舊模糊,但是,劉曜那雙標誌性的白眉毛一下子就能認出來。
是劉曜!
王悅曉得劉曜和羊皇後有不可言說的往事,因而劉曜數次出手幫助羊皇後,這次獅子吼,名為大罵,其實是示警!
王悅連忙下去對王戎嵇侍中說道:“情況不對,盧誌此時來者不善。”
王戎道:“他是皇太弟的人,當然不善了。”
王悅不能把劉曜和羊皇後的關係說出來,隻得道:“我覺得盧誌所圖並非隻有皇帝一人,他恐怕要對我們不利。”
劉曜剛才明顯話中有話,是暗示不要開門放盧誌進來。
王戎對琅琊王氏的姓氏還挺有自信的,“因為他不知道我們和皇帝在一起,我是琅琊王氏的族長,你是琅琊王氏麒麟子,加上嵇侍中,他才不敢胡來。”
嵇侍中沒有王戎樂觀,說道:“縣侯不要忘記陸機陸雲兄弟是怎麽死的。盧誌此人心狠手辣。”
陸機陸雲兄弟就是被盧誌嫉恨,在七裏澗之敗後,被盧誌以通敵的罪名殺害,從此這對兄弟再也看不到吳郡的華亭鶴唳了。
王戎頗有自豪感,道:“陸機陸雲兄弟雖有才華,但是他們出身的吳郡陸氏隻是江南的名門,朝中大多是中原人,素來鄙視江南人,陸姓豈能和我們琅琊王氏相提並論?”
王戎說的也有道理,王悅說道:“我已經放出紙條,說我們為了保證皇帝的安危,需要再考慮一下,此乃緩兵之計,讓盧誌以為我們真的在考慮,如果盧誌現在就發動強攻,塢堡防守薄弱,恐怕撐不住一個時辰。”
嵇侍中覺得王悅的主意不錯,“先拖延時間,看是否有轉機,如果盧誌要強攻,我先走上城樓,公開身份和他交涉一番,提出條件,如果談不攏,再讓縣侯上去壓軸,盧誌可以殺陸機陸雲兄弟,但是琅琊王氏他恐怕不敢惹的。”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王戎點頭道:“就按照嵇侍中說的去做。不過,王悅,你這個拖延之法能撐多久?天快黑了,我擔心盧誌失去耐心。”
王戎無奈的看著地下,“如果拖一個月,我或許還能現挖出一條地道逃走。”
這是不可能的。
沒有任何退路可走,王悅做最壞的打算,“如果連縣侯都拖延不了,這就證明盧誌對我們起了殺心,到時候大家拚命一戰吧,反正盧誌不至於殺了皇帝。”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是不甘,王悅耳邊回想起洛水邊清河那句“等你回來”,難道要她空等一場嗎?
王悅看著塢堡外麵烏壓壓的士兵,說道:“解鈴還須係鈴人,盧誌帶著一萬精兵來到這裏,必然會引起各路藩王的主意,現在隻能寄望藩王們都想搶皇帝,挾天子以令天下的野心,聞訊趕來,藩王們自殺自起來,我們乘亂逃走。
王悅唯恐天下不亂的言論安慰了老狐狸和老仙鶴,如此說來,亂才是他們逃生的希望。
王悅有這個想法,盧誌也有啊!
如今皇太弟四麵楚歌,藩王們虎視眈眈,盧誌也擔心拖延太久,皇帝被別人搶走了,他沒有耐心等待塢堡裏的人“考慮”,他現在就需要答案,立刻,馬上。
盧誌大聲說道:“我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考慮,一炷香後,再不開門,我們就攻打塢堡。”
盧誌點燃一炷香,此時是秋天,夜涼如水,秋風蕭瑟,在風的搖旗呐喊之下,一炷香時間很快就燒完了。
一旁劉曜很是焦心,如果真要打起來,他再勇猛,也打不過一萬人啊。
盧誌正要揮手攻城,一個人出現正塢堡城樓,此人白衣若雪,飄然出塵,其風采令所有人讚歎不已。
正是著名的美男子,鶴立雞群嵇侍中。
劉曜一看嵇侍中,覺得有了希望,盧誌應該不敢殺他。
但是盧誌一見嵇侍中,就立刻起了殺心:嵇侍中忠於皇帝,如果不殺掉他,嵇侍中恐怕一路都要跟著,根本沒有機會毒殺皇帝。
所以,盧誌假裝不認識嵇侍中,當即下令放箭,“有人挾持皇上,殺進塢堡救皇帝!”
軍令如山,萬箭如雨點般射去,頃刻間遮攔了黃昏時的彩霞。
變故來的太快,劉曜提醒盧誌,“那是著名的嵇侍中,難道盧將軍不認識他?將軍若殺了嵇侍中,恐怕不好對朝臣交代的。”
盧誌心想,我殺的就是嵇侍中!嘴上說道:“憑他是誰,挾持皇帝都是死罪。”
嵇侍中習慣現身就驚豔全場,震懾四方,卻不曾想盧誌早就起了殺心,喪心病狂,暴風驟雨的箭矢襲來,嵇侍中立刻當胸中了一箭,幸好王悅反應快,用盾牌攔住了箭矢,將嵇侍中扶下去。
這種暴風雨的攻擊下,塢堡的守軍根本沒有反擊之力,被箭陣射成刺蝟後,守軍死了一半,盧誌命人搭起雲梯,爬向塢堡樓頂。
王悅等人拚死保衛塢堡,推翻雲梯,但是人手有限,東邊推翻了,西邊又爬上來一群人。
很快,塢堡城樓淪陷敵手,敵人從內部打開塢堡大門,盧誌指揮士兵湧入塢堡,“所有人殺無赦!隻留皇帝一人性命!”
劉曜跟在盧誌身後,心想就憑盧誌這個殺人滅口的架勢,皇帝的命暫時保住,估計也活不長,若皇帝死了,羊獻容就成了寡婦……其實成了寡婦也沒什麽,我隻是擔心她會哭死。
不過幸好,我留有後招……
敵人從四麵八方湧來,蒙著麵的王悅且戰且退。
王戎七十多歲了,不便戰鬥,他守在皇帝身邊,皇帝昨晚退了燒,身體還很虛弱,半躺在床上,突然,嵇侍中推門進來,渾身是血,胸口還插著一把箭,“快去糧庫地下躲著,盧誌起了殺心。”
嵇侍中把柔弱無力的皇帝架起來,和王戎一左一右扶著皇帝,身上的血沾到了皇帝身上。
皇帝懵懵懂懂,“嵇侍中,你怎麽流血了?你身上有箭,痛不痛?”
嵇侍中把兩人往地下糧庫一推,叮囑王戎,“把門從裏麵反鎖,多堆一些糧食在門口,能撐一刻是一刻,千萬不要放棄皇帝。”
王戎活了七十多年,第一次感受到絕望,銀白的胡須顫抖著,“你呢?”
嵇侍中渾身是血,仗劍而立,“我會在外麵和王悅一起,能戰鬥一刻是一刻,為保護皇帝而死,是我的榮光。我若不在了,希望縣侯幫我照顧皇帝,告訴他,大晉分崩離析,不是他的錯,生在帝王家,不是他的錯,老天和他開了個玩笑,給他獨一無二的地位,卻沒有給他智慧,不是他的錯。”
王戎含淚關閉了糧倉門,將一袋袋糧食往門口搬運,堵住大門,隔著門板,他似乎聽見了喊殺聲和兵戈之聲,心頭一悸,但是,他沒有時間感傷,他不能停,一把老骨頭了,還搬著百來斤一袋的糧食,一袋袋壘砌在門口,做著最後的反抗。